冯嘉荟:黑格尔与哲学史的哲学

2024-07-2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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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嘉荟,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我近期备课时常参考《西方哲学史》第六卷。对于像我这样的年轻学者,这套书对于快速了解德国哲学研究以及其他领域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概要性的介绍,对教学有着极大的帮助。在审视这一卷本时,我发现尽管它相对较早,但不论在当时还是今天,其中的许多讨论、材料和论述都非常有价值,无论是在教学还是研究上。
  今天在报告中,我想继续之前几位老师提到的关于哲学史本身的一些问题。一些老师提到了我们如何理解哲学工作,究竟是更像科学,通过线性的、普遍被接受的科学讨论方式逐步进展,还是更像艺术。艺术可能在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经典且不可复制的特质,很难说当今的文学发展是否比莎士比亚或歌德等的作品更高。艺术似乎具有某种超越时代的永恒特质,但科学却在历史中不断发展、不断完善。如果我们以接近于科学的角度看待哲学,那么似乎哲学史对于哲学本身就不那么重要,因为人们可以学习当今最主流的哲学讨论就足够了。但如果我们把哲学看作是艺术作品,那么就像学习艺术史对于艺术学习者来说至关重要一样,哲学史也是非常关键的。
  对于这种既有接近艺术的形式,又以建立科学、追求科学为目标的哲学,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方面,即在黑格尔的作品中展现了这两个维度。我们知道黑格尔基本上可以被看作是以哲学的方式对待哲学史的一个重要哲学家,他的作品不仅是今天人们学习哲学史的重要资料,而且对于哲学史本身的理解也具有重要意义。在黑格尔之前,哲学教育不太以古希腊哲学、中世纪、现代哲学等历史为主线展开。而在黑格尔之后,哲学史教育成为非常核心的一部分,这是黑格尔对哲学史教育作出的重要贡献。另一个有趣的地方是,早期的黑格尔并不太关注哲学史,也不太相信哲学的历史是某种哲学的东西,因此他的哲学以“科学”(Wissenschaft)作为目标。在其早期作品中就强调了哲学与哲学史的差异,认为如果哲学是一种基本工作,而理性又是普遍的、单一的,那么只能有一个真正的哲学。因此,黑格尔一开始相信,尽管存在不同的时代和人物,要认识的哲学只能是唯一的哲学。黑格尔和费希特一样,他们的共同理论目标就是让哲学成为科学,虽然他们写的东西在今天看来并不归于(自然)科学的范畴,但他们在当时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研究科学;而且科学一定是单一的、体系性的,如果它是多样的,那就不是真正的科学。因此,在黑格尔耶拿早期,他讲课时也会讨论康德或者谢林的观点,但是他并不把康德作为一个哲学史的对象,而是把他们作为同时代的思想对话者而对待。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黑格尔对科学的形态有了一些改变,特别是对哲学史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随着他在耶拿后期对历史性运动的研究,尤其是在《精神现象学》中对意识教化和怀疑道路的刻画,他逐渐将超出哲学范畴的事物,即变化多样的事物纳入了作为追求真理任务的哲学之中。因此,黑格尔通过辩证法以及精神的概念,发掘了一些概念工具,来将意识中的多样流变纳入一个永恒、统一的思想秩序之中。
  在黑格尔的成熟时期,哲学史理论与他早年的想法存在着很大的区别,他逐渐相信哲学本身具有历史性,这正是思想或精神本身的特点,即它具有辩证的运动进程,一个体系在另一个体系的进展中展开。因此,他能够在新的哲学立场中,将真理的单一性、普遍性、永恒性与历史的多样性和流变相结合。当他讨论哲学史时,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在处理哲学范畴之外的事物,他一直在谈论哲学范畴之内的事物。在这一时期,他相信以前被认为是哲学范畴之外的历史问题可以成为哲学范畴之内的问题。在哲学史中,我们所面对的不是过去,不是某种博物馆式的陈列品,也不是外在哲学的某种意见或思想等。
  黑格尔这一思想基础在于一种概念的历史性进展的观点,在他看来这一进程在逻辑学领域有所展开,也在哲学史中有所展开。因此,他提出了一个著名且备受争议的理论,即哲学史中的历史顺序与逻辑学中的逻辑规定的顺序是一致的。当然,这一理论引起了很多争议,但至少黑格尔提出了一个在哲学领域内部讨论哲学史问题的讨论方式。一方面,他主张不同时代的哲学工作有所差异,因此古代和现代,包括黑格尔时代所使用的概念以及他们所面对的问题都存在差异。但与此同时,他又说,即使存在这些差异,这并不妨碍我们相信哲学史本身能构建一个单一的思想体系,这个思想体系的背后是能够思维的理性的辩证运动。
  因此,黑格尔在今天看来并不一定能够被人们所接受,但他确实将历史纳入了哲学的领域之内。黑格尔确实非常严肃地面对了历史问题,而不是把哲学史研究的最终理由归于简单地基于个人兴趣或者返古尚古的偏好。毕竟,如果我们仅仅是基于主观偏好来从事哲学史研究,并且对哲学史问题的当代性没有审视,那么我们很难说,哲学史属于哲学的内在部分。
  在我发言的最后我还想提及在另一个意义上哲学地考察哲学史的人物——德勒兹。德勒兹在成名之作《差异与重复》之前,已经出版了大量的哲学史研究著作,包括康德、休谟等人,还有尼采。因此,德勒兹对哲学史有着丰富的训练和研究成果。然而,他个人并不认同黑格尔认为哲学史背后有一个精神力量支撑的观点,而认为哲学史中的每一种哲学,背后都是力的表现,而不同的力并不编织出一个更大的、单一的网络。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史研究一种谱系学工作,对力的本原的发掘,同时也是超越。因此在德勒兹看来,我们从事哲学史研究是为了超越哲学史,以开辟一条新的、不同的道路。我们在研究哲学史时,是否是在黑格尔的意义上进行,还是在创造新的意义上进行,我觉得这可能是不同哲学家面对哲学史问题时留下的不同思想任务。
  (本文根据“西方哲学史研究的未来”青年圆桌会议的发言整理)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编辑:李秀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