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的“新社会运动”和80年代第三波环保主义的洗礼后，全球环境并未得到有效治理，环境危机依然威胁着人类。新自由主义范式下的第三波环保主义由于缺乏对价值观、身份认同的重视，忽视草根的力量，也没有解决全球绿色正义缺失的问题。在环境压力不减、全球金融危机叠加的背景下，21世纪初出现了环境政治与民粹主义相互交织的现象，环境民粹主义的思想空间在欧洲以及更广泛的地区得以形成。环境民粹主义现象提供了崭新的视角，使我们能够超越传统左右意识形态，探寻欧洲绿色政治的驱动力。

　　环境民粹主义的出现 

　　绿色政治思想在学术界一直受到很多关注，如考察具有乌托邦色彩的“深绿”生态主义理论，探究批判资本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关注地区政党“红绿联姻”的理论基础等。这些思想流派支撑了左翼和中左翼政党的主流绿色意识形态。然而，参与绿色政治的中间和右翼党派一般认为，绿色思想的理论前提是技术有助于生态进步。这种“浅绿”生态思想构成了中右翼党派在涉及绿色政治中秉持的主流意识形态。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危机爆发后，学术界进一步关注到民粹主义给绿色政治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挑战。这种冲击来源于环境民粹主义的出现和加重，其表现可以归纳为，左翼政党及其领导人接纳和表现出民粹式的思想和行动，绿色民主运动受到碎片化和“只关注自身”的困扰；右翼政党及其领导人则将保卫家园的生态叙事与民粹主义政治结合在一起。

　　由此，环境民粹主义的概念需从政治理念、话语和行动的维度加以界定，即绿色政治中出现的民粹主义以及民粹主义者使用的绿色话语。环境民粹主义研究还需对在民粹主义浪潮中环境主义的叙事和行为方式的变化进行细致观察。

　　欧洲右翼环境民粹主义 

　　欧洲环境民粹主义是在欧债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等民粹主义全面挑战欧洲建制派的过程中，绿色政治里出现的一种后现代民粹主义。环境民粹主义者在传统的环境主义政策基础上增加了反建制的话语，秉持生态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某些环保运动甚至呼吁政府采取更为激进的生态主义行动。

　　然而，相较于左翼环境民粹主义的进步性，右翼环境民粹主义的意识形态比较复杂，他们可能是环境机会主义者，也可能是环境资源民族主义者、气候民族主义者，抑或气候怀疑论者，甚至生态种族主义者。右翼环境民粹主义的意识形态和行动可能并不利于环境建设，还会导致政治的对立。例如，右翼环境民粹主义将“人民”与“精英”对立，将建制派划定为“他者”，以攻击主流政党或政府，借助环保诉求实现更广泛的政治目标。有政客就将环保政策批评为“精英政治”的工具、“全球主义精英”的阴谋。近十年来，在多重危机压力之下，欧洲建制派在协调经济、社会和环境平衡发展过程中表现平庸。全球化中“被落下的”群体确实受到右翼民粹主义环境主张的吸引，环保问题因而成为政党竞争中的一个重要选项。

　　德国环境民粹主义的特殊性 

　　环境民粹主义在欧洲多国呈现不同发展态势。其中，德国环境民粹主义值得学术界关注。原因在于德国极右翼对自然环境持续关注的特殊历史记忆。“家园”是德国环境民粹主义的重要概念。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民粹主义盛行，它强调民族的纯洁性、文化的独特性以及与土地的密切联系。民粹主义思想主张保护所谓的“民族灵魂”，并且常常与反犹太主义、种族主义以及极端民族主义紧密相连。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自然保护法是世界上最严格、最全面的环境保护法之一。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德国极右翼政党在进行绿色意识形态现代化改造中，逐渐与环境议题产生了联系。2000年以后，极右翼党派持续关注自然环境议题。他们当中的环境民粹主义者认为，参与生态批评比自由主义式的可持续发展更为根本。欧债危机爆发后，影响力逐步上升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选择党抓住政党体系中的结构性机会，获得选举上的胜利。选择党在环境问题上采取的立场是气候怀疑论和环境民粹主义。他们一方面强化民众与“精英”的对立观念，利用民众对气候行动的负面情绪；另一方面，引起民众对气候保护行动威胁国民经济的担忧。

　　右翼环境民粹主义的复杂影响 

　　分析德国的环境民粹主义可以发现，欧洲右翼环境民粹主义在绿色政治主张上存在明显矛盾之处。一方面，其意识形态存在对自然和环境的亲近感，能够感知到土地、自然景观与民族关系间存在的神圣关系。另一方面，对自然环境的亲近感并非总是导致明确的环境主义政策。这是因为它对民族及主权的关注，常常使环境行动处于次要地位。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当政府自给自足、复兴经济以及备战的目标与自然保护发生冲突后，自然保护举措不断让位于经济方面的考虑。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重建家园的行动中，保护自然和家园的政策有纯粹的生态考量，也始终与社会、经济、政治以及文化等方面的需求紧密相关。

　　总之，环境民粹主义是民粹主义与环境主义融合的产物，具有自我中心主义的独特特质。它以环境主义生态观为核心，既能够容纳左翼和右翼民粹主义意识形态，又可以作为适应政治环境或政治目标的动员策略。环境民粹主义为欧洲绿色政治带来了全新的变化和思考维度，凸显了生态环境问题的关键地位，同时也对主流政党的环境政策构成了挑战。特别是环境主义与民族主义结合在一起，使环境民粹主义右翼势力变得更为强势。它既可能阻碍保护自然环境政策的出台和落实，也会进一步加剧欧洲政治的对立。右翼环境民粹主义的发展提醒我们，在应对环境问题和推动绿色政治的过程中，需要警惕民粹主义的负面影响，同时也要关注不同政治力量对环境议题的利用和操纵。只有通过理性、科学和合作的方式，才能真正实现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和全球绿色正义。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