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消极和平到积极和平：和平本质论

　　二战以来，挪威和平心理学家加尔通基于对中国古代阴阳理论的领悟、借鉴与吸收，创造性地提出“阴阳两分、双重辩证”的四分法和平哲学观点。在暴力与和平本质认识问题上，加尔通认为，传统的暴力概念大多属于“直接暴力”类型，内涵过于狭隘，消除这种直接暴力实现的只是“消极和平”。1969年，他将结构性暴力纳入和平心理学研究范畴，重点关注社会政治与经济结构中存在的不公平、剥削与压制等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政治权利、经济利益分配不公平现象，使暴力概念的逻辑性得到延伸。

　　加尔通对和平心理学的另一重要贡献是提出积极和平论。他用公式“积极和平=直接和平+结构和平+文化和平”表明积极和平的内涵。积极和平不仅包括战争的消失、饥饿的消除、暴力的缺失，还包括人权威胁的解除、难民问题的解决、全球环境污染的治愈等，更包括积极、和平的生活价值观的确立与和平社会制度的建立，其意味着人类在幸福的生存状态下，享受富裕的生活，能够体面而有尊严地生存、享有充分的自由、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潜能得到充分展现。

　　从异化沟通到爱意沟通：和平心理治疗模式

　　1963年，卢森堡创造性地提出具有启发性和影响力的爱意沟通模式，该模式被视为有效的和平心理治疗模式，不仅有助于解决世界范围内众多冲突和争端，也教会人们如何生活得更加和谐美好。在治疗认识论方面，卢森堡认为，和平心理治疗是促进个体和平意识转化与和平认知成长、助力建立关爱人际关系的治疗方式。该治疗面向所有人，旨在使人们深刻理解和平的价值，激发人们形成稳定、持久的人类共同认同感。

　　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异化的沟通”方式会影响个体理解和内心和谐，让人难以体会到心中的爱意。“爱意沟通治疗模式”建立在相通人性的基础上，在人们彼此发生矛盾或冲突时，促进双方关注彼此感受和需要，并促进倾听、理解和由衷互助。该模式的精髓在于强调观察、体会与表达感受、分析导致不良感受的根源、提出具体的请求四个要素，而非挑选交流的字眼，目的是提醒人们借助已有知识，转变谈话和聆听方式，让爱融入生活。爱意沟通能使人们心存爱意，促进亲密伴侣、家庭成员与社区成员之间的心灵成长、接纳和关爱，使双方各得所愿，有利于和谐人际关系的形成。

　　从人性进化到和平营造：和平进化论

　　21世纪以来，美国和平心理学家史蒂芬·平克的和平认识论观点愈发清晰明了：在合适的条件下，人类能够实现和平。那些认为人类天生是暴力的或者认为人类天生具有同情心、热爱和平的人性理论都简化了人性假设。人的心灵并非一块白板，而是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系列情感、动机、推理和人际交往体系。过分强调人性阴暗面或人性美好的一面都是片面的，应全面揭示人性背后的根源问题。

　　在合适的社会文化环境下，人类有可能超越攻击性动机，实现世界和平。一方面，人类祖先具有掌握暴力的能力，具体表现为人性中的五大“内心恶魔”。一是捕食或工具性暴力，这只是实现某种目的的实用手段。二是支配欲，表现为对权威、声望和权力的追求，既可以是个人之间的较量，也可以是种族、部落、宗教和民族集体之间的权力之争。三是复仇心，这是激起人类道德的冲动，用来实施报复、惩罚，伸张正义。四是虐待，以他人的痛苦为乐。五是意识形态的暴力，这是一个共享的信仰体系，通常具有乌托邦式的幻想，为了追求无限的善，可以不择手段地使用暴力。

　　另一方面，人类也具有和平创造能力，具体表现为人性中的四大“良善天使”。一是移情，让我们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并对他人的利益产生认同。二是自制，让我们能够预测冲动行事的后果，并加以抑制。三是道德感，让我们将一套规则和戒律神圣化，用以约束和管制认同统一文化的群内相互关系。这些规则和戒律有时会使暴力减少，但部落的权威和道学的规则却经常会增加暴力。四是理性，让我们得以超脱有限的视角，探索生活方式，追寻改善途径，并引导我们天性中的其他几种美德。在研究历史发展与大脑进化之间相互作用的基础上，平克形成了他的文明进化论观点，即人类暴力现象整体下降，人类社会文明发展促进社会和平。暴力的减少被视为“人类历史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人类道德进化的表现，消除暴力带来的痛苦是进步道德对人类高贵、正面的期许和要求。通过分析暴力减少的原因，有助于人类营造和平。

　　和平心理学的研究价值与局限

　　总体来看，和平心理学研究丰富了和平的内涵，完善了心理学的功能，在解决人类“最棘手的问题”上取得了一定成就，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第一，它提高了人们的和平认知，增进了人们的和平情感，促使人们对结构性暴力进行抵制和批判。第二，积极和平论实现了从消极和平研究到积极和平研究的转化，凸显了和平与人类内在需要的关联，将暴力预防与和平建设辩证地统一起来，引领人类朝着和谐、有意义的生活方式发展，肯定生命尊严、提升生命价值、促进人类幸福。第三，和平心理学研究有力地驳斥了暴力攻击本能论，推动了人类和平潜能研究的发展。从根本意义上讲，和平心理学研究让心理学作为一门激发人们关心全人类共同利益、推动人类和平与进步、减少人类痛苦、增强人类关爱的科学，回归关注人类幸福的积极和平使命，使现代心理学的功能变得更加完整。

　　和平心理学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从人性观认识论角度看，多数和平心理学家赞同的动态发展人性论观点，虽比静态的或恶或善的人性观更具进步意义，却忽视了人类社会的历史实践这一重要因素。另一方面，尽管积极和平论与人的幸福、尊严密切相关，体现了和平的终极价值，但这种和平概念是在肯定西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制度的前提下发展出来的，没有认识到私有制是人类实现永久和平的真正障碍，这种积极和平依然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和平追求。

　　（作者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航天部队航天工程大学基础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