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哲学家经典著作及其思想】

自然与文明的张力:卢梭《爱弥儿》中的教育异化与人性救赎

2025-05-0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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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雅克·卢梭的《爱弥儿》是一部教育学的哲学小说,它的文体风格自由潇洒,无拘无束。洒脱,不是学究式的哲学,而是一部哲理散文。今天几乎人类的全部学科都能够从《爱弥儿》中获得启迪,包括思想资源、方法论,这是一部“没有章法”的经典著作,其中有描述、对话、论证、寓言,有细微之处的情节,其自由表现在变化之中,可以尝试各种写法,于是读者可以从这本书的阅读中获得不同的思想快乐,闪烁于抽象与具体、思辨与想象、优雅与自然的乡土味之间,从而总不无聊,文字随着热情源源不断。以真挚感情表达深邃思想的照片将永久不衰。

  《爱弥儿》不仅是教育学经典,更是一部关于人性本质与社会异化的哲学宣言。书中通过虚构的儿童爱弥儿的成长叙事,揭示了人类从自然状态向社会状态过渡的深刻悖论。在这部书中,卢梭提出了“疏远”或者“异化”概念,他认为人的成长过程就是在自身原本朴实纯洁的自然状态下的不断增补过程,学校和社会的教育是必需的,与此同时,距离人的自然状态越来越远,从自然中的自由到社会的自由,使人不再天真,它同时是进步与退步,这是一个“危险的替补性”的过程。

  卢梭的教育哲学始于对“自然状态”的浪漫化重构。他认为,人在自然状态下具有自爱心与怜悯心两种天性:前者是健康的自我保护本能,后者是对同类痛苦的本能共情。这两种情感构成道德的原始根基,使自然人在无需法律与道德教条下维持和谐。

  然而,文明社会的介入打破了这种完满。卢梭将教育分为三类:1.自然的教育(身体与感官的自然发展),2.人的教育(教育者的干预),3.事物的教育(社会环境的塑造)。理想状态下,三者应协调统一,以自然为主导。但现实中,社会教育常以竞争、虚荣与不平等腐蚀人性,将自爱心扭曲为自尊心,即攀比与支配欲。

  为此,卢梭提出消极教育原则:在儿童理性成熟前(12岁),避免书本知识与道德说教,代之以感官体验与肢体活动。例如,爱弥儿通过触摸冰块理解“冷”,通过园艺劳动学习植物生长规律。这种教育试图延缓社会化的侵蚀,为自然禀赋的展开保留空间。

  卢梭批判启蒙时代对理性的盲目崇拜,认为无道德约束的知识可能沦为压迫工具。他主张教育应以德性培育为先,知识学习为后。卢梭反对通过抽象概念(如“正义”“责任”)灌输道德,主张在真实情境中唤醒情感共鸣,怜悯心的激发。例如,爱弥儿目睹农民饥荒后自发分享食物,导师借此引导他理解“帮助弱者”的自然正义。这种教育依赖经验而非说教,使道德行为源于内在情感而非外部规训。

  良心被卢梭定义为“人心中先天的是非判断力”。学校教育需保护良心的自然声音,而非用社会规范覆盖它。通过模拟道德两难情境(如“是否该为朋友隐瞒错误”),儿童在自主决策中锻炼良心,而非被动接受答案。

  卢梭将知识学习分为三阶段:童年期(感官训练)、少年期(实用技能)、青年期(批判性思维)。在他那里,知识教育是从属地位。知识始终服务于人性:几何用于测量农田公平分配,历史用于揭露社会不公。他警告,脱离道德的知识可能培养“博学的野蛮人” ——精于算计却冷漠自私。

  卢梭对儿童过早接触语言提出尖锐批判,认为语言作为社会化的核心媒介,潜藏异化风险。感官经验的置换语言用抽象符号(如“冷”“热”)替代直接体验,导致儿童记住词汇却失去对真实感受的敏感。卢梭指出,当孩子学会用“疼痛”一词表达痛苦时,其哭泣的本能反应被符号掩盖,情感真实性被削弱。智力早熟与身心失衡成人常因儿童复述复杂词汇,而误判其智力,实则是机械记忆取代自然观察力。谎言与道德堕落语言使儿童发现“所言”与“所想”可以分离。例如,打破花瓶的孩子辩解“是猫碰的”,通过符号操纵逃避惩罚。卢梭认为,说谎的起点并非恶意,而是社会要求儿童用语言掩饰真实需求(如“要说‘谢谢’才能得到糖果”)。这种符号与真实的断裂,成为道德堕落的开端。

  卢梭给出的解决方案:12岁前仅学习必要生活用语,教育者以身示范替代口头训诫。例如,爱弥儿浪费食物时,导师不责备,而是让他体验饥饿——用自然结果教育,而非语言规训。

  卢梭提出,人类通过教育与社会化实现“增补”,以弥补自然能力的不足,但这一过程同时导致与原初自然状态的疏离,形成“危险的替补性”悖论——进步与退步的共生过程。进步的表象:社会化使人获得理性、科学艺术,提升生存能力。退步的本质:文明化压抑自然平等与道德本真,催生虚伪、嫉妒与奴役。卢梭断言:“文明人在奴隶状态中生,在奴隶状态中活,在奴隶状态中死。”

  教育作为异化媒介制度化教育本应培养完整的人,却沦为社会价值观的灌输机器。竞争排名扭曲合作天性,标准化课程压抑个体差异,将人工具化为“社会零件”。救赎的乌托邦尝试卢梭设计的教育方案试图通过控制增补过程延缓异化:隔离社会污染、依托自然经验、延迟知识教育。然而,这种理想依赖与世隔绝的环境(如乡村庄园)与完美导师,现实中难以复制。

  卢梭给我们的一个现代启示:在异化中寻找平衡。卢梭的思想预见了现代教育的困境,并为当代文明提供批判性镜鉴:

  (一)要警惕“知识早熟”陷阱过早参与学术竞争(如“内卷式”早教)扼杀创造力与道德敏感度。皮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论印证了卢梭的观点:儿童需通过具象经验(而非抽象符号)建构认知。

  (二)要重构德育路径用项目式学习(如社区服务)替代道德课灌输,让儿童在行动中体验善的意义,而非背诵教条。

  (三)要警惕人工智能对于儿童独立思考的危害:技术增补的双刃剑,数字工具本应辅助学习,却导致注意力碎片化、情感冷漠化,再现“危险的替补性”逻辑。教育需在技术应用中保留身体实践与自由探索的空间。

  卢梭的“自然状态”还暗含对工业文明的生态批判。现代环境运动呼吁“回归自然”,可视为其思想在生态维度的延伸。

  总之,卢梭的《爱弥儿》是一部充满张力的教育寓言:它既是异化的诊断书,也是救赎的乌托邦方案。其重要启示在于:教育的终极目的不是生产“聪明的工具”,而是培育“完整的人”。在技术理性膨胀的今天,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重新审视卢梭的警告:若失去对自然本真与道德根基的敬畏,文明或将滑向自我毁灭的深渊。真正的进步,或许在于学会在增补中保持清醒,在异化中寻找动态平衡。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编辑:李秀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