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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健身舞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

2020-05-15 来源:《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广场健身舞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

  Square Fitness Dance and Chinese Citizen Feminism / Gender Aesthetics

  作 者:

  万莲姣/王海燕

  作者简介:万莲姣(1964- ),女,湖北监利人,文学博士,湘潭大学期刊社编审,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理论及女性文学与文化研究。湖南 湘潭 411105;王海燕(1971- ),女,湖南凤凰人,长沙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副教授,主要从事英语教育、应用语言学和文化研究。湖南 长沙 410022

  原发信息:《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0193期 第123-133页

  内容提要:从国情现实、个体需求、健身潮流、美学指向四个方面而论,中国广场健身舞不应被污名化为“大妈广场舞”,宜从学理层面探究和认知其公共美学(包含社会性别审美)价值,揭示其在型塑现代集群自组织社会、全面彰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过程中所吸附的人道正义元素。中国广场健身舞已成为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个体身心需求的、自组织集体的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景观之一,客观反映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能顶半边天”“不爱红装爱武装”历史时代氛围熏陶下成长的一批中老年女性的集体初心、时代乡愁、艺术美育补课,以及文化代偿。

  关键词:广场健身舞/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集体初心

 

  将广场舞文化现象与人类审美行为综合起来一探究竟,显然这是基于眼下中国广场舞热集体行动和社会现象已经或正在发生的事实,其问题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很大很泛的论题,本文希望从很小很细的角度入手,用横截剖面现象学方法细察一下广场健身舞(俗称广场舞)和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二者之间的学术纹理①[1]。思考中国大陆广场舞集体行动和这一社会文化现象,不仅仅止于去解释现象,而是从蛛丝马迹甚至是一团乱麻里嗅出其带有一定普遍性的和跨学科的现代文明气息。恰如《社会学研究》2006年第1期赵鼎新的《集体行动、搭便车理论与形式社会学方法》一文有言:“这一问题必须是普遍的和跨学科的,而不是仅仅适用于解释集体行动或其他具体的社会现象。奥尔森的理论之所以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公共物品是整个人类文明得以存在的基础,而阿克塞罗德理论的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合作现象在人类社会中的重要性。”②

  在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向纵深发展的新时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公民已经开始注重群己权界,由此引发了与广场舞相关的一系列公共事件,偶尔广场舞还成为全域融媒体的热点话题,关于这些内容,百度随捜,本文转述从略。关于广场舞,学界从社会公共话题单边切入者多,如《广场舞对老年人的健身价值及社会意义的研究》[2]《群众文化建设中广场舞的作用分析》[3]等等。但关于广场舞与审美特别是其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相关的文章,目前尚未看到。现有的广场健身舞研究文章一般多从社会学或舞蹈艺术或公共管理或体育专门健身等方面立意探讨。如行知部落xzbu.com.多达两页的内容,仅从标题可知其学术化和专业化程度:《浅谈广场舞的社会意义》(郑勇),《节奏体语在广场健身舞文化中的应用前景》(封玲,戴晓强),《城市广场舞的价值意义与规划发展》(阿依林芳)等等。2019年2月17日上午9时笔者搜知网“广场舞”关键词,信息多达两千余条。而搜“广场舞研究”关键词,仅有12条信息,且少有从审美文化政治角度立意的。

  是的,大中国如此之大,从漠北极寒冰天雪地到天涯热带风情万种;国民人数如此之众,多达十几亿;民族数量如此之多分布如此之广,五十六个民族,如五十六朵花。而中国广场健身舞参与者中老年女性占了绝大多数,女性性别成为举国上下城乡广场(或类广场)上跳舞大军里理所当然的主力军。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如谷李的《一支青年广场舞队的生与灭:来自广场边缘的观察和思考》一文涉及青年广场舞者的观察和思考,此文载于《文艺理论与批评》2018年第6期,提醒笔者作为广场健身舞参与者和文学学科中人,尤有必要和义务思考一下广场舞这一貌似“下里巴人”的民众文化艺术现象。更不必说,小学课间广场舞操的成员是儿童,有视频显示:有学校用广场舞做学生活态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民族特色舞;另外,有小学校长因个人爱好广场舞就把鬼步舞用于学生课间体操,竟然大受学生欢迎。当然总体来说,就笔者万编所见,日常广场健身舞者也几乎全是女性。万编曾打趣说,这是新时代中国自发招揽了新“娘子军”。如果说20世纪上半叶战争动荡时期的红色“娘子军”们的诉求是翻身闹革命,那21世纪初的当下和平建设年代的新“娘子军”们热衷于广场健身舞,就是女性为追求幸福美好生活而在全融媒体时代搭建了一个多彩多姿的文化审美社交平台,同时体现了中国本土化女性的社会性别优势,显岀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女性法定性别平等国情相一致的人道正义和尊严。相较20世纪中国女性走出家庭争个性解放、阶级革命、民族独立等等诉求,21世纪中国女性的权利诉求层次随着地球村整体文明水平线的慢慢拉高和中国改革开放节奏的逐步稳健而大大提升了。

  21世纪中国女性存在的基本权利诉求已大异于从前,女性自发组织、自主参与的广场健身舞,既是为自己,也同步为社会、为家国、为地球村的美好而初心可鉴!即广场舞者众,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家庭和亲人,为国家和社会,更往大里说,为人类永久幸福和美好。

  由此,从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角度考察中国大陆广场健身舞这一不同于从前秧歌和广播操时代的大众社会文化现象,并非空穴来风,加之其社会性别已然自备自带复杂的时代症候和文化肌理,值得我们这些广场健身舞实践者专此具体论述一番。

  一、与其任由俗称广场舞被污名化,不如从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维度突岀强调其正名应该是:广场健身舞!

  关于中国广场健身舞的起源,大体有两说。

  一说1940年代陕北“新秧歌运动”作为战时民众参战的动员工具而出现,秧歌可能是中国特色广场舞大规模全民兴盛的起源,有国家政治动员个人响应的上下联动功能。最典型的例子如:1959年春节,北京南苑人民公社的老太太们跳起了秧歌舞;1971年5月1日,天安门广场,红卫兵们跳忠字舞欢庆五一国际劳动节。另一说,广场健身舞最早兴起在1990年代左右。中老年人自发集结在广场上跳舞,一般简称为广场舞(也叫排舞),属于一种健身舞蹈。这种时尚排舞曾风靡世界各地,1990年代随中国大陆商品经济社会的全面铺开而悄然流入。这种类似于体育的舞蹈不限年龄,动作简单,舞步重复,容易被普罗大众掌握,有12步、16步、18步、20步、22步、30步、40步……最多的达200-300步。它不受场地的限制,可在广场、公园、街角、操场、村头空地等不拘一格的地方跳起来。这种大众舞蹈无需舞伴,所以又叫单人舞,但一般是多人一起跳,单人受集群鼓舞,增强了坚持下来集体跳广场健身舞的意志力,所以又叫单人集体舞,同交谊舞、芭蕾舞等需要舞伴身体接触互动,有所不同,众人排成行列跳,简称排舞或排排舞(line dance)。其舞步灵活多变,可自编自创,自由设计,自由添加,随境删减,又被称之为自由舞。街舞、民族舞、现代舞等各种类型舞蹈的动作,以及各种道具如扇子、绸布、伞、柔力球、鼓等等,都可改造编辑融进广场健身舞之中。

  由此,结合其历史渊源来路以及本土西洋混融结构的舞蹈特点,本文姑且将俗称“广场舞”全称正名为“广场健身舞”,突岀其介于专业舞蹈和广播体操之间,音体美融、随心所致、益于个体舞者身心的特点。

  本文既已就广场健身舞(也可以简称“广场舞”)名称有所格外强调和正式命名,不随大流而确切认知了学理层面的广场舞本相,即明确地在常议常见的“广场舞”名之上多加了或突岀了“健身”二字,一来防止其被人为污名化,二来标记个体自由选择集体性体育娱乐活动的中老年女性,客观上属于社会弱势边缘群体,她们热衷于跳广场舞,事实上另含一层人道正义性质,我们的学术考察,尤其应该首先肯定她们在生活小康化之后主动把控身心的一种社会文化性别美学诉求。

  事实上,广场健身舞就像人们选择唱歌、游泳、登山、田径、球类等业已成熟的文娱体育活动品种一样,中老年人(特别是女性)因爱好而聚合,因希冀身心受益而付诸行动,使这种介于专业和业余之间的集体文娱体美活动蓬勃发展,理应无可厚非。

  如笔者万编就时常在糖豆“咱百姓的舞台”上自学新舞,以便跟上莲城舞之灵和星城0731两支舞队的节奏(大约十天半月一支新舞)。据观察发现,糖豆网上专业的和非专业的跳舞人士同台舞林亮相,网站注册用户数量在2018年初以来显著倍增,各类型的新舞层岀不穷,民族风、排舞、健美操、扇子舞、绸布舞、伞舞、柔力球舞、拉丁风、多对交谊舞等等,花样百出,以供广场健身舞者随时随心选择。真可谓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作为广场健身舞参与者和观察者,我们颇惊讶于糖豆网这个平台如此欣欣向荣的活力,尤其为新世纪新时代国人《小康生活恰恰恰》的满心欢喜状态所感染。《美丽中国走起来》,健康中国就在《迈进新时代》的步伐当中,《看山看水看中国》《天美地美中国美》《爱我中华》《一路花开》《为你祈祷》,行进《在希望的田野上》《共圆中国梦》,中国小康社会正在建构一丛丛《爱的部落》③。

  糖豆广场健身舞小视频中即时呈现的中国普通女性家居环境,养眼得体,孩子们欢笑大人们幸福,人们尽情挥洒创意,乐活趣玩。从舞者们自拍的户外广场健身舞小视频来看,普罗大众所处环境大多优美,或城市公园一角,或小桥流水边,或江边廊道侧,或大厦前坪……室内的则家居设计趣味十足,装饰品貌多样。

  糖豆网舞者自发上传的各类广场舞影像资料显示,中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城乡生活差距越来越小。广场健身舞者无论城乡,大多吃穿用度丰富多样,生活相对富足。喜乐华年,不分大江南北、边陲小镇、都城僻壤,爱舞之大妈爱生活爱美丽,窥一斑知全豹。

  可以说,正因为新时代广场健身舞者的精神和物质双重生活诉求都在逐年递增,方得我舞我风釆、我乐活我自豪,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大妈也好大爷也罢,跳吧跳吧不是罪!

  二、广场健身舞的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意蕴

  一般定义“意蕴”即指事物的内容和含义。用于文化艺术场域,习惯指称为“意蕴说”,它是把文化作品分为三个因素:材料、意蕴、形式;其中意蕴即人在素材中所见到的意义。“审美”是人类理解世界的一种特殊形式,指人与世界(社会和自然)形成的一种无功利的、形象的和情感的状态,是人的感性认识完善化的过程[4]。审美表征人类是世间特有的一种能够在理智与情感、主观与客观上认识、理解、感知和评判世界的存在。

  由此可见本文发掘广场健身舞的审美意蕴,特别是看重其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价值④,无论如何离不开对人即舞者的存在意义认知。21世纪特别是新时代以来,广场健身舞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风靡了全国。很显然,此种非科班的舞蹈活动如前已述源于底层民众的生活实践,创生于普罗大众,民众是广场健身舞的创作者和表演者,基层民众(高学历者参与的并不多,对此后文将具体有所涉及)特别是中老年女性是该文化审美现象的发生主体,广场健身舞有其独特丰富的表演形式和结构特征。

  万编跟踪观察和实际参与广场健身舞活动6年,深感广场健身舞借用了各个舞种中形式多样的技巧而越来越走向成熟。湘潭大学校工会总共七套广场舞,第一套和第二套是2008年左右由广场健身舞爱好者参考其他舞队曲目自选的,曲目及动作编排有中国广场健身舞初始阶段的痕迹,动作简单重复至三四遍。到第三套开始,难度稍增,动作重复至两三遍。至第四、五、六、七套,难度逐渐增大,至多重复一遍。七套广场健身舞因选取古今中外经典或时兴音乐和歌曲,从2010年代始越来越吸引更加广泛的参与者。此一过程正体现人的感性认识的完善情形即文化审美。

  由于广场舞文化现象牵涉中老年女性为主,而这些中老年女性,实属于随中华人民共和国脚步成长的第一二代妇女,明显受惠于男女平等国策,而自带共和国长女的风范,社会性别意味凸显,所以本文主旨关涉广场健身舞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二者之间的学理关联,从这一宏观角度看亦顺理成章。用“广场舞研究第一人”黄勇军的话说(见腾讯大湘网:长沙客),广场舞起源于中国毋庸置疑,而且现在已经走出国门冲向世界。应该说黄勇军是站在理解的同情角度或以“局外人”身份如此认知了他心目中的广场舞大妈现象,因为当他接受记者采访时却说,他本人是并不会选择跳广场舞的。他不跳的具体原因外人不得而知,但笔者推测,性别因素不可或缺,从一些关于中国大妈广场舞负面报道后面的留言,能猜得出“广场舞”+“大妈”,确有被人为污名化的社会基础。一些极端污秽的谩骂声,令人深感“文革”大批判遗风今犹在,形成了一个代际传递的“反文化”悖论:代际更替之际,国人追求有文化的社会本身,动用的资源却依然是反文化,一去二来,广场舞者与非广场舞者双方破与立,都离“广场健身舞”者预期的社会审美理想相距甚遥。当然这并不奇怪,因为任何一个社会都难以一蹴而就踏入审美理想的层阶。从审美是一个由感性到理性的完善过程而论,广场健身舞者的审美理想形态不可能是现成的,这需要参与和不参与广场健身舞活动的全体社会成员共同以责任、权利和义务对等的公民训练来建构和完善。光靠局外人的个别同情化研究来肯定,显然难以扭转社会上的顽固成见和文化偏见。因为从中国特色“广场舞”的诸般溯源也可以看出,“大妈广场舞”的各种负面情形,恰折射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和时代的变迁。“反者,道之动”(关于此,囿于现行言论许可域的尺度,更全面深入的研究本文暂且搁置不议)。可以说,历史上种种大型公开的集体舞蹈从来就不是、也不会是单纯的艺术活动。

  譬如,关于网上流传的新版“忠字舞”,有一位1950年代岀生的过来人大姐感叹说,这个是比较正宗的忠字舞,看了这个新版忠字舞就想起当年的我们,“不管男女老少要学着跳,跟现在的广场舞差不多。”应该说她敏感直觉到了两个时代的广场舞蹈形似,只是还没看岀二者本质上的差异。当年的“忠字舞”人人“要学着跳”,透出外力机构的强加;而现在的广场健身舞,是主体明确的城乡居民,是民众主动的自组织参与。

  本文从学理层面剖析广场健身舞的审美意蕴,正是试图以“局中人”站位肯定其公共美学价值(含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认知其美的,抽离其丑的,揭示其在型塑现代集群自组织社会、全面彰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过程中所吸附的人道正义元素。

  严格说来,中国大陆并无实体意义上的能够舒缓个人和集群情绪的“广场”。经过自上而下有组织生活和工作的1950年代和1960年代生人,晚年进入自下而上的自组织公共生活场域,对于私人空间和公共领域的边界划分,尚在摸索中。民众广场健身舞参与者女性占了绝对多数这个事实,一方面显岀女性性别的人生胆略和与时俱进的先锋试验精神,另一方面也反映女性退休年龄普遍早于男性这一职业现实。其尝试通过广场舞行为微探“广场”空间的意义格局,在中国式广场边际不清而导致其在女性更年期生命周期出现的种种问题,恰恰见证了现代女性公民意图进行生命品质格调大提升的左冲右突博弈情形。是树杈上开满大妈花,还是在荒野中结出大妈果?美的风景成真,尚需借以时日。从当年清一色草绿蓝衣黑玄青色服饰武装“红装”到如今衣袂飘飘古风、民族风、混搭风等等五彩风情服饰,中国大陆中老年女性从物质到精神的追求品质大幅提升,仓禀实而知礼节,除极个别沦入冥顽不化历史的精神贫瘠黑洞(无法无天、唯我独尊),需法律治理(拟另文专议)来跟进外,相信绝大多数广场健身舞者都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践履者。

  2010年代以来广场健身舞风头不减,呼应了改革开放纵深发展到新时代后民众追求高品质生活的美丽健康中国多元美势头,有如盛唐胡旋舞在莫高窟220号里李工笔下的见证。《河西走廊》敦煌一集说到翟氏家窟,以及一名无名艺匠李工的惊人画笔,其中就有一种胡旋舞绘像,尽展大唐盛世风,其美工壁画歌舞,如吴带生风,有意味的是,这位李工正是普罗大众艺术的代表。星城0731广场健身舞队跳过一支《花月夜》,歌曲好听动作好看,其中就有个敦煌步,大概与古中国大唐盛世传统身体美学有点因缘。表明在健康美丽中国新时代,温饱小康生活之余,国人岂能不欣欣然陶醉于健康生活恰恰恰?

  该怎样看待这种俨然只有中国大陆盛产的广场健身舞文化现象呢?如何抽丝剥茧其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的意蕴呢?本文拟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论述。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责编:李秀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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