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性叙事到社会表述:热贡六月会仪式的原始艺术特质

2025-01-03 来源:“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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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言
  六月会祭祀仪式是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隆务河流域藏族、土族人民最为盛大的民间传统宗教祭祀活动,也是该地区历史最为悠久的、参加范围最广的全民性节日。这一仪式植根于特殊的环境和土壤中,从人类学的研究视角来透视六月会仪式的特殊风俗和仪式功能,能够充分展现出其独特的诗性叙事结构所具有的原始艺术魅力。
  热贡六月会仪式,是黄南热贡藏区由“拉哇”主持并引领村民举行的一种神灵崇拜的传统祭祀仪式,这种仪式不仅盛大,且保留着原始风貌,并流传至今。首先,“原始”的英文是original,译为原始的,最初的,最早的,独创的,有独创性的,创造性的;原本的,即是说原来的,本来的,固有的。本意是指最初的、第一手的,或者最古老的、未开发的,在“原始艺术”一词中特指处于人类发展史上的最早阶段的。其次,原始艺术,即艺术表现的原始性,包括对原始社会、原始思维、原始生活的原始表述。对于那些史前形态和无文字族群而言,“原始艺术”是人类学家了解社会最重要的途径。结构主义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讨论了美洲印第安人的艺术,包括加拿大的钦西安人的艺术,即画像的一边画上一种动物,另一边画上另一种动物,互为镜相。可见“原始艺术”竟有如此特质。
  热贡六月会仪式正是藏民族具有的超越时间、地域、神灵信仰的原始的传统文化。它起源于图腾崇拜,神灵崇拜也是其主要渊源,因为其最早的形式是一种盛大祭祀神灵活动,是由巫师率众舞雩的原始巫术,即仪式由族群长者手持画像。这种画像与加拿大钦西安人艺术如出一辙,即画像的两面画着不同动物。还有的手持动物面具,在山神前或呼喊,或颂唱,而族人们手持龙鼓,一边舞动,一边击鼓,身着盛装顺时针舞之蹈之,祭拜之,沿袭至今,重现了人类最初的原始生活情景。可以说,六月会仪式中独特的诗与画、乐与舞、祭与礼,贯穿着宗教信仰、图腾崇拜、原始生活的原始表述,是一种诗性叙事的原始艺术形态。
  诗性叙事,是一种原始思维,意指人类早期所具有的特殊思考方式。其特征为主客不分,运用想象力将主观情感过渡到客观事物上,使客观事物成为主观情感的载体,从而创造出一个心物合融的主体境界。即是说六月会仪式是青藏高原族群为自己的部落创造出来的人类最基本的生活、生存方式,包含仪式中抽象的一面和具象的一面,正是人类不断求索的“自然”“和谐”的形态和状态,折射出初民生活的社会形态和诗性叙事的表述方式,具有原始艺术的特质。
  笔者自20世纪80年代编纂“中国民族民间文艺十大集成志书”时起,每到农历六月十七日至二十三日,都以观察法和访谈法对青海黄南藏区隆务河流域六月会这一宗教仪式,尤其以几个村落仪式为个案展开专题性民族志考察,旨在通过考察,分析仪式对当地文化与社会秩序的表述或象征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原始艺术遗存的六月会仪式,具有原始的、地缘的和族群性的原始艺术特质。
  一、六月会的原始崇拜与诗性叙事
  热贡地区位于青藏高原东麓黄河南岸的一片河谷地带,是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隆务河流域的广大地区。热贡作为安多藏族文化中心之一,其宗教文化主要包括原始宗教、本教和藏传佛教。从历史上看,藏族原始宗教文化主要指旧石器时代中晚期和新石器时代的宗教文化,后来随着本教的兴起开始走向衰微①。而热贡六月会至今保留着原始宗教遗绪,六月会仪式则体现着多神信仰,即藏族、土族人民既信仰藏传佛教,又信奉原始宗教文化和本教文化。其艺术表现形式通过舞神、赞神、娱神和颂神等来祭拜各村落的守护神。
  (一)原始崇拜的神灵体系
  六月会仪式保留着完整的神灵体系。在藏族原始信仰中,自然崇拜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藏族人民自古就生活在雪山连绵、江河纵横、湖泊众多的青藏高原上,这些神山、圣湖和动物图腾崇拜就构成了藏族原始宗教文化的主体架构。在热贡,无论是藏族、土族,还是汉族,都有各自崇拜的神灵。这些神灵有的是河流、湖泊、山峰的统治者,而更多的是作为山峰的人格化身,是某一山峰周围地方的主宰。山崇拜和水崇拜是古代藏族最重要的自然崇拜形态。神山、圣湖遍布藏族各个地区。除了山神之外,热贡地区的地方神灵中还有一个显赫的神灵系统就是二郎神和日郎神。此外,有的村庄还供奉着龙神②。
  据实地考察,六月会中,各村庄都有各自信奉的主神和职能神,且具有多神信仰、山神崇拜的人格化、偶像化的特点。这些神灵的形象多半是泥塑偶像或唐卡画像,平时供奉在各村的神庙里。各村的神庙供奉的是各村的保护神,主要是山神及其伴神③。神庙和寺院一样,都受村民的敬奉和爱护。也可能由于山神阿米夏琼的神威显赫,在热贡影响太大的缘故,位于四合吉村黄南最大的格鲁派寺院——隆务寺,还将其作为该寺的护法神,将其形象画在大经堂前堂左边的墙壁上。六月会供奉的神灵主要来自以下三个神系④:
  其一,山神崇拜。山神崇拜在热贡地区原始信仰中也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祭祀山神是“藏族原始信仰中最具个性特征的崇拜形式,是构成藏族整个原始信仰的基础”⑤。六月会期间各村祭奉的山神主要有阿尼玛卿、阿米夏琼、阿米年钦、阿米日拉等,这些山神的妻子、儿子、使者等作为伴神一同供奉。
  阿尼玛卿作为闻名全藏区的神灵,不仅是安多的地方保护神,受到人们的敬奉,也是西藏人普遍供奉的神。夏琼山是热贡地区最高的山,在当地人看来,它是阿米夏琼的化身。阿米夏琼是热贡地区最为著名的山神,其神圣地位仅次于阿尼玛卿山神,是热贡地区藏族和土族普遍信仰的山神,被认为是热贡地日村供奉的山神。传说每年“六月会”期间,阿米夏琼山神都会召集当地的诸神聚会,评说各神一年来的功过是非,斥责作恶者。阿米年钦神是隆务村供祭的主神,据说法力无穷。阿米日拉是浪加村的主神⑥。
  其二,二郎神和日郎神。这也是热贡各村落普遍信奉的地方保护神灵。二郎神是热贡地区信仰的来自汉地的神灵。在热贡地区,地位略次于二郎神的汉地神是文昌,当地人称其为“阿米尤拉”。此外,还有能帮助人做生意发财的“古木日郎神”。据说二郎神曾经帮助热贡地方的藏族人民打过胜仗,于是,二郎神受到该地人民祭供。据说文昌神来自与热贡毗邻的贵德,隆务寺里也供奉着文昌神。在热贡的传说中,二郎神、文昌神和古木日郎神这三位汉地神原来是三兄弟,都是被朝廷放逐到青海来的⑦。
  日郎神和二郎神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理解为二郎神在不同村落或组织里的异名,因为有的村庄二郎神就叫某某日郎神,如年都乎村的二郎神叫古木日郎神。热贡的日郎神是一个系列,除了年都乎村的古木日郎神之外,还有伯哈日郎神、古尔木日郎神、祖合日郎神、黑尔日郎神、祖先日郎神、达子日郎神、金子日郎神、措给日郎神、霍也日郎神、擦也日郎神、东自日郎神、军黑日郎神等。据说日郎神系列神也是被发配到热贡一带的,总共有12个日郎,他们也和二郎神一样,都是热贡的地方保护神。
  其三,龙神。龙神是掌管雨水的神,龙神崇拜属于水神崇拜的范畴。在热贡先民的传统宗教观念中,水是天神赐予人间的甘露,是圣水或神水。水中神灵也能像山神一样保佑一方土地。位于热贡南部的拉毛兰措湖和阿米措日盖湖是两处有名的神湖。六月是供养龙神的时令,为了让龙神能赐给平安与福乐,人们通过各种祭祀仪式,顶礼膜拜龙神。六月会上献演龙舞“勒什则”的主要是浪加七庄,表达的是浪加人祈龙降雨,风调雨顺的意愿。
  (二)舞神与颂神的诗性叙事范式
  六月会仪式是以祭祀舞蹈为核心,以各种舞蹈来敬神与舞神是六月会的主要艺术表现形式。各村献供的舞蹈各具不同的内涵,大致可分为“拉什则”“勒什则”和“莫合则”⑧三类,每一类又由许多舞蹈组成。其中,“拉什则”是神舞,“勒什则”是龙舞,“莫合则”是军舞。在六月会上,舞蹈并不是一种娱乐活动,而是一种与神相联系的祭祀与祈神行为,有时还带有交感作用的巫术性质和图腾崇拜。其程序以迎神、颂神 、敬神、舞神、娱神、送神为仪式的基本内容。从迎神、颂神到敬神(娱神)、酬神仪式,每个村庄基本相同,全村人集结在神庙会场,伴着节奏跳起敬献给神灵的各种舞蹈。
  六月会的舞蹈具有诗性叙事审美特征,它贯穿六月会的整个仪式中。六月会以神舞敬献神灵,达到娱神与敬神目的。首先,神山神水崇拜都有各自的神职与场域及其祭祀仪式。每座神山都有一个庄严的“拉卜泽”⑨,这就是祭祀山神的场域。旁边有一座山神庙,庙宇里供奉的是各自村落的山神,神庙里神殿供奉着神像,旁边回廊有山神壁画。六月会上,每个村庄都以举行祭“拉卜泽”仪式为六月会的开端。“拉卜泽”一般建在山巅之上,用石头垒起一个方堆,插上一些幡杆,幡杆上系上绳子扯向四方,并固定在附近的山坡上,绳子和幡杆上挂满了彩色经幡和哈达。其艺术形式有诵念、赞词、祝祷,整个仪式非常壮观。
  其次,为祭祀神灵煨桑。“拉卜泽”周围还设有煨桑台,供煨桑焚香用。人们经过“拉卜泽”,必下马驻足,敬献哈达,抛洒风马,煨桑焚香,环绕“拉卜泽”按顺时针方向转三圈。人们相信,只要这样做,山神就会保佑一方的平安。水神崇拜主要体现为神湖崇拜,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即是人们对神湖的敬畏之情。一般不允许在湖中洗澡或嬉耍,唯恐惊扰了水中的神灵。在规定的祭湖节日里,要举行各种盛大的祭湖仪式。人们汇集在湖岸,煨桑、磕头,骑马绕湖廓拉,并向湖中投递装有金银珠宝、钱币、五谷、绸缎、哈达的吉祥布包,以取悦神灵,祈求神灵的庇佑。这种古老的神灵崇拜仪式负载着热贡先民在早期形成的关于周围世界及大自然的最原始、最朴素的信仰观念,其核心是万物有灵的思维方式,它是热贡各民族认识和理解自身生存环境的普遍性思维框架。在生存状态上,因生活在神圣的山神和水神的庇佑之下,六月会是热贡各民族由对大自然的恐惧和敬畏转而渴求受其保护并与神灵同在的精神追求。他们把这些神灵请到各自的村庄里,以群体皈依的方式使其中某一山神成为村庄的主祭山神,以求其专职巫师或神灵的扮演者的护佑。这种精神上的共鸣和情感上的依赖,使人们对神灵世界产生由衷的崇拜心理。
  六月会的主题就是祭祀地方神和守护神,各村围绕这些神灵展开了丰富多彩的祭神仪式。吾屯六月会的基本程序有如下一些仪式活动:法师沐浴仪式、请神仪式、立“朵”仪式、祭“拉卜泽”仪式、诵经仪式、舞蹈献祭仪式等。期间,法师自农历六月十三日至十六日连续三天都要到隆务寺请喇嘛诵经,诵经结束之后用净水洗上身,做象征性的沐浴仪式,以示对信仰和神灵的虔诚。
  村落六月会仪式通过原始艺术形式的表达,形成一种社会行为,以此维系整个族群的和谐,事实上,六月会仪式是一种社会秩序的表述。这种表述是诗性思维的产物,具有原始艺术的魅力。
  二、六月会的原始崇拜与诗性叙事
  仪式一直被人类学家当作观察人类情绪、情感以及经验意义的工具,成为民族志研究者阅读和诠释社会的一种不可多得的“文本”;比起日常生活中的“秘而不宣”“未充分言明”以及缄默的意义而言,仪式是较为集体性和公开性的表述,具有经验的直观性。仪式的这些特征都使得人类学家们热衷于将它作为一种思想和民族志范本的重要对象,它蕴含着形式上的“物质性”和分析方法的双重价值。仪式具有公共性,它们常为解释仪式因由所伴随,可以被比喻为文化创造的、民族志作者可以系统阅读的文本⑩。从而使得当代人类学的仪式研究在学术意义上与文化批评有了交通的广阔腹地。
  (一)仪式的社会表述
  “六月会”祭祀仪式由传统习惯发展而来,是一种普遍为当地藏族和土族民众所接受的行为方式,其基本作用包含两方面的特点:一是社会和文化系统赋予这种仪式以特殊的规定性,这些价值预设在相应的仪式以及它们的目的和目标上,或在名义上已经有所附丽。比如“六月会”就是广大藏族、土族人民祈求神灵保佑这方土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风调雨顺古老的仪式,这是“六月会”这一古老民间祭礼活动的终极目的。二是仪式的“权力”和“能量”除了借助社会和文化系统所赋予和规定的意义、价值外,形式本身也起到重要的作用。“六月会”祭祀仪式有一整套严格的仪轨,其程序都是长期沿袭下来的,必须严格遵守。
  人们可以把仪式视为一种社会实践或是一种生活惯习,它能够维系和稳定族群的神性。只有具备实践的特质,才有记录和记忆它的客观对象。所以,从以上仪式中折射其功能至少包含以下三种指示:一是仪式在现实中的实际功能。这又可能出现仪式本身从原始发生到后来变迁过程中的不同、距离甚至背离现象。也就是说,同样一种类型的仪式在不同的历史时段中表现出来的功能变化,包括萎缩、弱化、丧失以及延伸、创新等。二是对仪式功能的解释。从人类学仪式研究的轨迹来看,许多“功能”是在不同学者的研究中归纳出来的,而不同的学术原则和主张为了强调某一方面的功能特质,往往会将仪式的某一种功能绝对化和扩大化。这种情况,一方面突出了仪式的某一种功能;另一方面也可能因此遮掩了仪式的其他功能。三是仪式的符号功能作为一种内存的表述能力,有着作为符号的两个基本的指示,即能指和所指。前者指符号的物质构造,后者则指它的概念。
  在人类学界,最早较为完整、明确地提出仪式功能理论的是涂尔干。在仪式功能的具体表现方面,涂尔干的归纳较为著名:仪式的第一种功能是惩戒。仪式实践常常是自我惩戒——在某些仪式中甚至会出现苦行僧式的自我否定,这些仪式需要个人的意志服从群体的要求。仪式的第二种功能是凝聚。宗教仪式的集体实践再度肯定了该群体的社会团结。仪式的第三个功能是赋予人们以生命力。在仪式中,神圣的象征以一种特定的方式维持着,以致它们能够作为至关重要的群体价值观代代相传。仪式的第四种功能是欢娱。一方面,社会通过或借助仪式活动以重申道德秩序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另一方面,仪式将个人的失落或不满的体验(比如死亡的不可避免)游戏化⑪。另外,仪式的交通和交换功能也被格外地强调。所以说,仪式与人类的表演行为不仅在原生纽带有着密切的关系,不少学者甚至认为仪式与戏剧在发生时期即同为一物,因此,仪式也是戏剧发生的重要根据。布洛克在《戏剧史》中认为:仪式是一种知识形态,包含着人类对宇宙的理解;仪式可以起说教的作用,通过仪式可以继承传统和传授知识;仪式想影响和控制事物,产生预期效果;仪式还用于显耀一种超自然力量,或打猎和战争的胜利,或光荣的历史、英雄人物,或图腾;仪式也起娱乐作用⑫。
  (二)仪式的社会功能
  仪式作为一种大众化的活动,在其狂欢的背后,总是体现着一些功能。在仪式展演过程中,人们除获得情感释放外,还实现了一系列的社会功能。可以在不同的仪式中清晰地看到某些功能,无论是在个人层面上,还是群体或社会层面上。它们可以成为情感的渠道并表达情感,引导和强化行为模式,支持或推翻现状,导致变化,或恢复和谐与平衡。仪式在治疗方面还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可以用来维护生命力和大地的生殖力,保证与无形世界的适当联系。当一种文化价值从一代人传给下一代人的时候,借助仪式会更加容易。仪式在满足人们心理层面上的需求方面也有着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人类生活中的一些不可意料的事情上,仪式可以起到心理上的舒缓、化解、转移等作用。事实上,由于对来自自然的威慑和人类心理、情感上的变化都得不到“正确”的解释,人们便在仪式中寄托着某种情感上的东西。
  “六月会”蕴含着丰富的民俗意味和浓烈的文化色彩,隐匿在其中的是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和精神风貌。通过对六月会仪式的考察,它至少有以下五种功能。
  一是祭祀功能。“以舞娱神”是“六月会”祭祀仪式中最突出的特点。广大藏族、土族人民通过这种古老的舞蹈祈求神灵保佑这方土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风调雨顺,这是这一古老民间祭礼活动的终极目的。整个祭礼活动处处显现出一种原始巫风的遗迹。在这里“巫风就是舞风”“祭坛便是舞坛”,他们的舞蹈规模之大、人数之多、时间之长、体系之完整而规范,在当今现存的民间舞蹈文化形态中是较为罕见的,极具研究价值和发掘潜力。
  二是祈吉功能。长期以来,由于对自然本能的恐惧,祈福禳灾成了人们挥之不去的情结。祭祀仪式几乎都与丰收和平安相联。在公众性的民俗仪式中,通过表演来实现一种本能的愿望,这是潜藏在仪式背后的一种人们的集体无意识。据考察,热贡地区的藏族和土族人民通常把参加“六月会”与祈求平安紧密联系起来,比如插“口钎”“背钎”“开红山”都是自愿的,往往是因为家人有病,或者觉得一年来事业不顺利,才主动承担的。通过损伤肉体的方式向神献舞,更能显示舞者对神灵的虔诚和敬畏,更易得到神灵的欢心以求得神灵降福护佑,消灾免祸。同时,这种行为也被认为是勇敢者的标志。人们虔诚而强烈的宗教情感通过舞蹈、“插口钎”“插背钎”“开红山”等仪式得到彻底的宣泄。
  三是娱乐功能。每年农历的六月,正是隆务河流域的农闲季节,是农区的庄稼即将成熟、牧区的牧草最为茂盛的季节。节日狂欢的本能欲望和农闲时节的消遣需求,催生了“六月会”这种娱乐性质的仪式活动。人们通过“六月会”进行娱神和自娱:表演者在展演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得到人们的赏识和赞扬;参与者也发挥了自己的主体意识。参与者和观众对“六月会”的每一个环节和具体的内容都熟悉,陶醉于演出之中,从中满足自己的审美需求和情感宣泄。
  四是凝聚功能。六月会成为凝聚民众的纽带。从“六月会”开始的那天起,各个村落的男女老少都有着明确的分工,人们以高度的责任感各尽所能,自始至终地参与进去,他们筹集资金、组织演出,人们对“六月会”都怀有很高的热情。作为仪式活动参与者总是表现出一定的主体意识,仪式活动便天然地具有了凝聚功能。六月会使热贡地区沉浸于集体狂欢活动中的人们似乎打破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等级和地位界限,呈现了当地民间社会的和谐。
  五是沟通功能。“六月会”作为一种表演仪式,在人与神之间,表演者和观众之间都会产生强烈的共鸣。每当“六月会”仪式活动一开始,无论是在外务工的村民还是在外求学的学子都会回来参加;平时忙碌的村民便聚集在一起,共同表演节目,这为彼此之间提供了学习和交流的机会。“六月会”仪式活动便自然成了全村人的交流场所。“六月会”仪式藉此调节着村庄内部和村庄之间人们的关系。
  可见,仪式可以贮存“社会记忆”,又具有明显的话语色彩;仪式具有凝聚功能,但却真切地展示着社会变迁;仪式具有非凡的叙事能力,但也带有策略上的主导作用。毫无疑问,由于仪式诸如此类特点的存在,它自然要在社会变迁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也会在“诗性叙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结 语
  仪式涵盖了历史叙事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社会的任何一个领域都能对其进行阐述;同时,不同的学科、学者在看待它时所采取的视角不同,在同一个概念意义上会出现巨大的差异。在人类学研究视域,它是一系列由表演者所进行的、正式的、连续性的、非完全编码性的不同行为或表示的有机组成,透视出一定的文化传统。也就是说,仪式是一套条理清楚的象征行为,它们对个人或社会群体具有真实的转变作用。在仪式里面,世界是活生生的,同时世界又是想象的;它处于符号形式的单一性功能的能动融化中,展演的却是同一个世界⑬。仪式不仅属于一种历史形貌的展现形式,也是一种人们参与和认知的内容。它既集结了某种人们对宗教生活的“信仰”,又提供了一种可观察的活动,这样,符号的意义和符号的形式之间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理解和解释空间。然而,这个空间并不任由人们的主观操纵,因为仪式的形式和意义本身存在一种辩证的关系;这种关系为“限定性的解释”提供了一种既开放又约束的认识对象⑭。同时,这种仪式或者说民俗可以认为是一个群体得以存续的关键因素。仪式、民俗与该群体秉持的世界观、与群体成员间共享的归属感和身份认同紧密相关。
  六月会仪式维系着这一地区各民族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宗教信仰和审美心理。也就是说,仪式是与巫术或宗教实践联系在一起的那些行为,属于一些近乎无法使人理解的信仰,其功能是一种卓越的交流方式⑯,也是整合了各种叙述和行为属性的事件⑰。通过考察,我们将仪式视为基本的社会行为⑱。
  六月会祭祀仪式所展现的特殊风俗和仪式弥漫着极为丰富的本教、萨满教等原始宗教的遗风,是民间宗教与藏传佛教交织在一起形成的由原始宗教向现代宗教过渡的错综复杂的状态。⑲因此,六月会仪式以宗教仪式的象征性维系着整个隆务河流域的传统文化和社会秩序,其诗性叙事结构具有原始艺术的魅力。
  当考察结束之时,我们乘车沿着隆务河谷向北行驶。远眺河谷两岸,不时可见到村落桑烟袅袅,寺庙风铃声与金色光芒相互倾诉这节日的欢娱。在这个六月的歌舞盛会中,坐落在村落中、田野间、山脚或山顶的古老的村落——吾屯上庄、吾屯下庄、浪加、郭麻日、苏和日……沉浸在古老的信仰、历史、习俗、神话传说之中。从中也可看到大量宗教文化因素的渗入,这使得宗教义理与热贡民族民间文化中朴素的人生观、价值观互相契合,融为一体,成为热贡六月会重要的文化传统。
  (南京旅游职业学院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研究所所长、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艺术遗产与戏剧。)
关键词:六月会仪式;原始艺术;诗性叙事;社会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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