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总目》云:“自桂林象郡之名著于《史记》,厥后南荒舆志,渐有成编。其存于今者,如唐莫休符之《桂林风土记》、段公路之《北户录》,宋范成大之《桂海虞衡志》,明魏濬之《峤南琐记》、张鸣凤之《桂故》《桂胜》,皆叙述典雅,掌故可稽。”将《桂林风土记》置于历代志桂书之首,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莫休符《桂林风土记》确是首开志桂风气之作。
莫休符自叙其创作缘起,云:“前贤撰述,有事必书,故有《三国志》、《荆楚岁时记》、《湘中记》、《奉天记》。唯桂林事迹,阙然无闻。休符因退居,粗录见闻,曰《桂林风土记》,聊以为叙。”直言其所以写作《桂林风土记》者,乃是受到前贤著述的影响,欲为记述桂林地区的山川风物、典故事迹,以补桂林事迹之阙。《桂林风土记》是第一部专载唐时桂林地区山川风物、地理沿革的著述,所载记之内容,上起远古,下至李唐。户崎哲彦曾言:“今天要讨论桂林的历史地理和唐宋文学表现的桂林,一般参用的基本文献史料有明代张鸣凤撰《桂胜》与《桂故》、宋代范成大撰《桂海虞衡志》、周去非撰《岭外代答》以及唐代莫休符撰《桂林风土记》等书。从桂林城内外的情况和自然环境来讲,记录最多的最详的就是《桂胜》及《桂林风土记》。而《桂胜》多利用《桂林风土记》。”所论甚是,《桂林风土记》不仅是第一部专志桂林的著作,其对后世涉桂作品均有巨大的影响。尤其值得言说的是,今诸本之源头——明谢氏小草斋钞本,正是由谢肇淛所录,则其书、其文借鉴《桂林风土记》者不知凡几。可以说,对有志记叙桂林山水、典实、故事者,《桂林风土记》都是他们不得不参考的一部作品。
图经的编修渐成风尚
唐代地理学的发展,尤其是图经的编修为莫休符撰写《桂林风土记》提供了重要的资料来源。隋唐之前,地记的撰述形式仅集中于描摹山川,志异色彩浓厚。及至隋唐,尤其是唐代,地理学有了较大的发展,不仅如地记、风土记这一类传统的地记作品得到了发展,图经的编纂尤为受官方重视。张国淦先生的《中国古方志考》一书对唐代的图经数量有过大致统计,据其统计,有唐一代,图经数量在150种以上。莫休符写作《桂林风土记》之时,案边已有可供参阅的图经,且至少有三种。
《桂林风土记》中提到的“图经”,户崎哲彦认为当指《临桂图经》。辛德勇则以为所指为《桂州图经》。我们认为,二人之说均不全面。
今人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一书,辑得唐代图经有逾100种,其中涉及广西的就有《严州图经》《邕州图经》《临桂图经》三种。再加上辛德勇所列举的《桂州图经》与《白州图经》,则目前所知就有五种图经存在。“桂林”条中的“图经”,或指《桂州图经》,或指《临桂图经》,难为确论。但“严州牂牁水”条当指《严州图经》,而非上述两种。又因《桂林风土记》散佚严重,仅就现存者而言,已有两处明言对图经进行过征引,余者已不能知。
又,莫休符虽是岭南人,但其籍贯为广南开建,而非桂州本地。诚如李孝聪所言:“岭南壤地广阔,其间宜有地域差异,然而史料对此语焉不详。”相较于桂林,莫氏仍属“外乡人”。虽其有志于补桂林事迹之阙,但涉及桂林的历史沿革,以及山水风物,若无已编修好的图经作为参照,仅凭“见闻”,莫氏是绝难从其夙愿的。故而,《桂林风土记》的成书,与唐代地理学的发展,尤其是图经的流行都有着密切的关联。
桂林丰厚的文化遗存
桂林秀美的自然风光,丰厚的人文历史同样为莫休符提供了书写之资。相当长的时间内,以桂林在内的岭南地区被中原以蛮夷视之。“岭”(即南岭)不仅是一道地理分界线,更是横亘在中原人心头的一道屏障。狄仁杰在一封奏疏中曾言:“臣闻: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隔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所谓“南阻五岭”,已将岭南广大地区视作“化外之地”,非是李唐“率土之滨”。又多称此地之民为“獠人”“獞”等。唐人亦多视度岭为畏途,宋之问有所谓“岭嶂穷攀越,风涛极沿济”。极言岭外之凶险。张说更言:“有泪皆成血,无声不断肠。”沈佺期《如鬼门关》云:“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翻检《全唐诗》,如此的篇什不胜枚举,在中原文士心中,岭南之面目,近乎狰狞。
桂林则不然。有唐一代,或因贬谪,或因做官来桂者不知凡几。桂林在中原文士心中的印象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杜甫诗云:“五岭皆炎热,宜人独桂林。”以气候而言,因桂林地处桂北,境内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分明,自然条件较为优越。尤为难得的是,此地经冬尚有雪天,简直是与中原无二了。韩愈更有“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柑”。纯以欣赏的眼光审视桂林山水,近似田园牧歌般的颂扬。除了自然条件优越外,桂林还是岭南北去中原的咽喉,所谓“俗比华风,化同内地”也基本代表了一般文士对桂林的观感。自唐初李靖营造桂州城,至《桂林风土记》成书,桂林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开发,已成为北通荆湖,西连牂牁,“东控海岭,右扼荒蛮”的区域性都会。商贾聚集,城市繁荣。根据李孝聪先生的考察,唐时桂林城为“四坊之地”,城市规模可谓不小。这一点也可以从《桂林风土记》中得到参证。“李卫公(名靖)”条:“桂州子城自卫国公所制,号曰始安郡。”“夹城”条:“从子城西北角二百步,北上抵伏波山,缘江南下抵子城逍遥楼,周回六七里。光启年中,前政陈太保可环创造三分之二。”也说明唐代桂州城进行过多次营建,形成子城、外城、夹城兼备的完整城市格局。
综上,莫休符欲为桂林事迹补阙的心态,是其写作《桂林风土记》的主要动机。而唐代地理学的发展,尤其是图经的流行与广泛编修,以及桂州城本身独特的文化气质,丰厚的文化遗存,这些都是《桂林风土记》得以成书的重要资源。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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