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烟雨朝夕、花木虫鸟、男女颦笑都可以成为意象，或者很有文气的东西；在岭南，大树大花、晴日落雨等亚热带风情民物则呈现出鲜活的异质感。广州向来不以文化为显著标签，甚至有广东人会生小孩，但不会起名字”的说法。但在广州生活久了，就会发现它缺少的不是文化特质本身，而是文化表达。岭南文化存在于生活状态本身而非对象化的审视。一切风物，除了好看，还得有用、有益。

　　文化空间常常具有商业属性

　　城市文化生活便是如此，具有“功利”的一面。文化生活和审美不是百分之百的贴合，但确实是审美的，所以也不能完全分开。比如，广州人喜欢花，除了种花，还喜欢各种切花插瓶。玩花频率极高：平时要插花，毕业、结婚要捧花，春节更是要买大盆的金橘、桂花。又因广州少有寒天，便衍生出了花市。人们种花、买花、赏花，年复一年，造就了闻名的春节花市、花城看花的热闹景观。这景观在形态上是文化景观，其动机却离不开商业精神。

　　广州人文化生活的“功利性”就在于，公共生活中的文化空间也常常具有商业属性。

　　游赏性的园林就是其中的典型。广州市番禺区的余荫山房是岭南园林的代表，其鲜明的视觉冲击来源于激烈的撞色元素，见于红配绿、红配紫、蓝配白、蓝配黄的满洲窗。园林展示的各种文创产品，好玩不贵，广州美术学院学生作品也在其中。园林承担的文化功能，一是作为观光对象，二是举办文化活动，三是作为文化元素进入其他文创产品，四是成为文化地标。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园林，岭南园林建筑风格鲜明，但在开发方式上并无过度商品化。

　　最具有岭南特色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间在于游乐园。当城市居民的生活水平到达一定的程度、市民意识较高的情况下，游乐园才有诞生的充分条件。当下的游乐园具有文旅综合体的性质。如广州的长隆欢乐世界，其中包含园林园艺、建筑设计、游乐设备、花车游行、特色表演等元素。长隆水上乐园最有特色：乐园内部自成天地，全体游客身着泳衣，在水滑道、冲浪池、漂流池、水枪、喷泉、亲子泳池等设施的辅助下游玩取乐；又有“电音节”等文化活动，以及乐园活动衍生出的歌舞剧作品。水上乐园每年的开放时间约6个月，占据广州天时，运营良好，成为游乐园经济的示范案例。

　　与南方沿海城市群的城市化过程一致

　　城市游乐园的出现与发展，与南方沿海城市群的城市化过程一致。

　　第一代游乐园的代表是1983年开业于广东省中山市的长江乐园、1985年于广州开业的东方乐园。它们是国内第一批现代意义上的大型游乐园。长江乐园的主体是园林建筑景观、游艺设备，也包含文化景观，但文化景观比较杂糅，既有世界风情，又有中国特色，是中外文化交汇的状态。在游乐园的世界中，又有更为特殊的文化空间，为主题乐园。长江乐园具有主题乐园的雏形；而东方乐园则是国际游乐场协会的第一个中国会员。

　　第一代游乐园为建设与发展国内同类乐园空间提供了样板，带动了游乐行业的发展，催生了游乐、游艺产品制造行业。至今，中山仍然是中国游乐游艺设备的最大生产地。但本质上，东方乐园、长江乐园是中国现代化城市初步尝试国际视野的一种仓促而迫切的表现。深圳的锦绣中华、世界之窗也是如此，将世界文化景观微缩到一个城市的公共空间里。

　　伴随改革开放而出现的人口流动、文化传播，“乐园”这种城市文化空间的形态扩展到了北方，尤其是京九线沿线的城市。这个过程也是文化传播的过程。但是在2000年前后，当人们有更多的机会和渠道去接触国外的文化景观时，这些乐园的红利也消退得非常迅速。广州的东方乐园，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原址上建立了广州白云国际会议中心。

　　尽管如此，第一代的乐园确定了此类城市文化空间的基调：以景观建筑为文化主题，以游乐设备吸引游客。这两大基调至今未变。

　　此后，中国的第二代城市乐园一度模仿美国，以主题服务于设备，如深圳欢乐谷、芜湖方特欢乐世界，设备升级而玩乐功能不变。直到广州的长隆欢乐世界、常州的中华恐龙园、金华的横店影视城等相继出现，中国的游乐园才更加主题鲜明，更具有本土文化风格。它们属于第三代城市游乐园。

　　发展主题鲜明的文旅综合体

　　在岭南所有的城市游乐园中，广州长隆旅游度假区最为典型。它的建设与发展历时较久，从1997年开始的十余年时间里，长隆欢乐世界、长隆水上乐园、长隆国际大马戏、长隆野生动物世界、长隆飞鸟乐园等各个主题乐园先后开园，广州长隆酒店、香江酒店、长隆高尔夫练习中心和香江酒家等设施也先后建成，这一切构成了庞大的广州长隆游乐王国，使得广州长隆成为了众多游客的旅游目的地，成为了游乐文化的符号。广州长隆经历了城市游乐园的迭代，而游乐园的迭代史，与城市的发展阶段是呼应的。广州的游乐文化显然走在国内前列，已经成为城市文化生活的重要部分。

　　2014年建成的“珠海长隆国际海洋度假区”（俗称珠海长隆海洋王国）的结构更为立体。一方面，海洋景观、特殊地域性文化构成了乐园的独特主题；另一方面，横琴岛是保税区。同时，长隆集团已经有成熟的乐园运作经验。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下，一个主题鲜明的文旅综合体应运而生。珠海长隆海洋王国是广州在游乐文化发展上的一大进步，真正拓展了中国本土的游乐空间。它的成功，标志着中国的城市游乐园最终升级为承担文化景观功能，具备产业集聚效应的独特文化空间。游乐园的发展，源于城市居民的文化生活需求、城市经济体量的孕育，更源于电子科技的支持、制造业的支持。

　　当代中国的游乐园从经济发展较快的地区首先出现，再向其他地方辐射，这种辐射带有文化传播的性质。游乐园以设备游戏为重要手段，吸收园林设计、休憩建筑等中国传统文化生活的元素综合而成，并与特色文化活动结合，是非常具有现代感和都市感的一种城市符号。游乐，也是当代都市文化、市民文化生活的重要状态。游乐行业的产业化，除了衍生了游乐设备制造行业，也衍生出以《游乐界》杂志为代表的行业媒体平台。

　　目前较有代表性的城市游乐园中，广州花都融创乐园很有特色。融创乐园在设置主题游乐项目的基础上，又自觉吸纳了岭南文化元素，更使用VR等先进技术支持新的游乐体验。融创乐园的文化自觉体现在景观、建筑各个方面，这实际上也源于文化自信。最终，融创乐园成为“吃穿游购娱”五位一体的城市综合空间。

　　此外，与游乐园并列的文化空间中，特色小镇也值得一提，像北京的古北水镇、江苏的木渎、浙江的乌镇。广州的特色小镇虽然也有观光功能，但更多地以市场导向闻名，是为“产业特色小镇”。比如，以内裤制造闻名的中山小榄、以家电制造闻名的佛山北滘……这些小镇具有典型的商业文化特质。更多的城市公共文化生活空间，有景观型街区，如上下九、沙面岛、恩宁路；或者休憩性公园，如花城公园、流花湖公园、荔枝湾公园。

　　广东的文化尤其城市文化，有文化特质而不以文化话语为导向，从现实生活中来，却不预设形而上的名头。最为奇特的是，在广东乃至于整个岭南，文化需求本身很容易进入市场供需，这种情况造成了文化产业的推力与拉力，商业属性与文化属性相融合。既要具有娱乐性，又要具备经济价值，这就是千年商都的文化生活。

　　（作者单位：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