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第一楼 本报记者 李永杰/摄
禁钟楼号称“岭南第一楼”,位于坡山五仙祠前,由明洪武七年(1374)行省参知政事汪广洋所建。据清仇巨川《羊城古钞》记载,禁钟楼“万历间,楼浸圮,当途鼎建,甃以石,周遭高二丈余,中通来往,如郭门状,上覆栋宇,指顾玲珑,击钟声益震荡……”
禁钟楼得名由来
禁钟楼坐北朝南,高约17米。下层为红色砂岩石台基,宽13.9米,深11.9米,高6.8米,为明万历年间遗物。石基座中有一个3.8米宽的拱形门洞,前后贯通。台基之上为四面开敞的木制结构,呈方形。这种方、圆结构符合中国人的传统审美旨趣。
论体制规模,禁钟楼明显不及镇海楼,之所以号为“岭南第一”,主要是因为楼内悬挂有一口巨大的青铜铸钟。这口巨钟是广东现存最大的青铜铸钟,钟高3.04米,钟口直径2.1米,重约5吨。钟上刻有篆体铭文,注明为“大明国洪武十一年岁次戊午孟春十八日辛卯广东等处承宣布政使司铸造”。此钟钟口下方以方形竖井直通门洞,形成一个巨大的共鸣器,击之“声闻十里”。
然而,这样一口彰显当时工艺与科技水平的大钟,竟是不准敲击的“禁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每次敲击必有灾难的传说。《广东新语》载:“岁乙酉,有司命击之,城中婴儿女死者数千。于是婴儿女者皆著绛衣,系小银钟以厌之。越一年,城破,乃止勿击。”传说的具体内容不必尽信,往往只是反映了社会上的某种共同情绪,但传说能够历久而不衰,却也必定有实际的社会利害为支撑。
实际上,禁钟并非从铸造之初就禁止敲击,禁钟之成为禁钟,大约是自清朝初年始。明湛若水有诗云:“白莲池上访仙踪,曾听攒眉夜夜钟。”可见,起码在湛若水生活的时代,禁钟是经常被敲响的。清仇巨川在《羊城古钞》中也指出,禁钟不敲是数十年来的事。
铸造禁钟的初衷据传与当地人生活习惯有关。明代洪武年间,永嘉侯朱亮祖镇守广州。他刚到这里时,发现百姓的生活习惯与北方很不一样,总喜晚睡晚起。他想,这样不行,一定得改变当地人这种不良的作息习惯。于是,他命人铸了一口数千公斤重的铜钟挂在钟楼上想用作报晓钟,天亮时可催促百姓早起。另据记载:“洪武七年,恭政汪广洋建禁钟楼于上,曰‘岭南第一楼’,十一年铸钟,体制洪大,高一丈,遇火警按四方击之……”还有一种记载,清代樊封在其《南海百咏续编》中云:“铸巨钟,建崇楼悬之,以压胜海啸。”从以上传说以及文献记载来看,铸造禁钟与“警示”“平衡”有关,而这种物质表现形式背后隐喻的是当时的社会历史环境。
禁钟楼展现岭南历史文化
由于特殊的地理形势,广州自唐代以来就是外人云集、商务繁盛之地。这当然有利于文明的交流互鉴,但对于明清两代的统治者与士大夫来说,更为经心著意的恐怕是如何有效实现本土文化对外来文化的消化同一,以稳民心而定民志。清代《陶园诗文集》中有一首诗《同耿湘门冯箕村坐五仙观望怀圣寺塔》,很能反映当时的士大夫对广州社会的观感:“……番塔何轮囷,竿杠独郅偈。荡空激飚轮,收斧避雷势。金鸡不归来,万劫自委蜕。遂与禁钟楼,惝恍争地竁。”怀圣寺地处禁钟楼正北方,与禁钟楼所在的五仙观仅隔百米,是岭南地区著名的伊斯兰清真寺。寺中有光塔,清代广州著名诙谐文人何淡如曾有“羊城塔似笔,倒写天上文章”的联句,联中指的就是光塔。五仙观是道教圣地,诗人从五仙观禁钟楼望向怀圣寺光塔,想必心中另有况味。
明代立国,尊崇本土道教,其文化政策也相对强势。然而,广州自古汉番杂处,传承久远,文化政策过于激切强势,或不免引起社会反弹,人心浮动。传说巨钟铸成,有一个道士求见朱亮祖,对他说:“这个钟不能敲,否则会有天灾人祸。”朱亮祖不以为然,把道士赶走,在早晨敲响了铜钟。就在这一天,珠江的南岸发生事故死了很多百姓。樊封《南海百咏续编》云:“楼居申位,象人肝肺,击钟则民多警。”敲钟不一定引起灾难,但一定会引起人心浮动,人心浮动在古代民间更容易表现为某种迷信传说的流传,最终生成一种潜在的社会暗流。《羊城古钞》言,“……钟不击数十年所矣。惟下方失火,击之以召救”。这样,钟声的文化符号功能被剥离,仅留下警报的实际功用。有专家指出,大钟敲击起来声音洪亮,使住在钟楼附近的有钱人无法安眠,就故意编出一个谎言,言敲钟必有瘟疫云云。五仙观所在地曾是“坡山古渡”,商贸繁盛,是富商大贾云集之地。这个群体大多得益于中外交往,五仙观禁钟楼的钟声作为本土文化符号的强势出击,显然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与明代不同,清代历朝都更尊崇佛教,其文化政策也明显趋向柔静和缓,在具体事务上常取包容绥靖妥协对策,努力在清静无为中达到不同文化的和合熔融。在这种政策取向下,五仙观的晨钟暮鼓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大约自清初始,大钟真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禁钟。应当说,清代的文化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利于广州社会稳定的,五仙观“这座宏大的道观建筑,与伊斯兰的光塔寺近在咫尺,望衡对宇,五仙观举行祭祀与清真寺举行祈祷的声音,互相都能听到,人们也不以为奇,相待各尽礼仪”。
钟楼初建,百姓本寄予憧憬之情。万斤大钟是怎样挂到钟楼上去的呢?传说当时朱亮祖为此事焦虑非常,便出榜悬赏。广州大东门外有一女唤冯秀娟,家中遭难。冯家父女为此日夜痛哭,不知怎么办才好。一位大仙交给秀娟一条细藤说:“你用这条藤穿过钟耳,暗叫大仙帮手,这钟就会稳稳当当地吊上去了。”秀娟接过细藤,到五仙观去揭榜,果然应验,结果得了赏银,渡过劫难。这种传说还有不同版本,反映了百姓希望借助神秘力量实现美好生活的愿望,不承想巨钟成了灾难之钟,以致谈禁钟色变。其中的根本原因是社会发展水平不够,以及由此导致的人民群众认识水平的局限。
沧海桑田,今非昔比。今天的我们不需要再把未来寄托于神秘的力量,也不必对未知事物畏首畏尾,裹足不前。透过重重历史迷雾,我们要接过老祖宗创造的文明精华,同时丢掉不合时宜的种种糟粕,以更加昂扬自信的姿态创造属于我们的美好生活。
(作者单位: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州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