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一词源于希腊语，原指演员的面具。现代心理学兴起后，借用并深化了这一概念，不仅仅指人的外在表象，也包括具有稳定性、连续性的内在心理倾向与个性特征。《现代汉语词典》对人格的定义是：“人的性格、气质、能力等特征的总合”。现代化理论把国民人格的塑造作为现代社会的重要标识。现代人格是指人的“现代性”，即作为个体的人与现代社会生产力、生活方式及社会环境相适应、相协调的一种心理状态与综合能力。人格塑造与社会文化现代化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中国式现代化无疑需要良好的国民人格作为基础。

　　一、人格塑造与欧美现代化历程

　　世界现代化进程开启于欧洲，而现代化的前提或者说前奏则是现代人格的塑造。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的伟大思想成果就是肯定了人的尊严与价值。现代主义兴起后，欧洲知识精英对传统社会中逆来顺受、甘于屈辱、怯懦盲从的依附性人格进行了猛烈的批判。他们以人的感性经验和理性思维为出发点，挖掘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用费尔巴哈的话来表述，就是“使神学家变为人学家，从爱神者变为爱人者”“从宗教与政治的奴仆，变为自由和自觉的公民”。启蒙之后的欧洲，提高国民教养、培育现代人格一直是英法等国文化现代化的重要内涵。这种现代人格塑造，既是新生资本主义的需要，又为欧洲社会的现代化准备了人的素质条件。

　　如果把18世纪末英国工业革命作为现代化的开端，那么从当时开始，欧洲以及由欧洲移民所建立的美国都经历了人格塑造与现代化进程的互动互促：一方面现代化塑造了现代人格，而另一方面现代人格的主导性品质推进了现代化进程。以欧洲为例，19世纪初兴起于德国的“新人文主义”教育是一种令欧洲社会荡气回肠的文化思潮，其宗旨是主张智力与道德的融合，维护人的尊严，挖掘人的价值，开展全面教育，实现“被异化的人格复归”。俄罗斯也紧跟其后，在学习欧洲礼仪、音乐、贵族文化的同时，着力打造民族精神、塑造现代国民人格。在美国，清教徒的进取、勤劳、节俭精神以及强烈的经济理性，都是人为塑造的高度适应现代化的人格要素。富兰克林把“拼命挣钱，拼命省钱，拼命捐钱”作为清教徒的人格象征。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进程中，“人的现代化”被上升为文明进步的重要理论命题，欧美社会的精英群体普遍认为，“人的现代化”与社会文化的现代化相辅相成。人的现代化就是指人的素质的现代化，其出发点与落脚点都是传统人格的转型与现代人格的形成。而在人的素质结构中，人格起着近乎决定性作用。因此，塑造健全的人格就成为人类现代化的核心任务之一，可以说，现代化也就是以人格为基础的人的全面发展过程。这一过程必然与人所处的社会状态与文化环境密切相关，或者说现代人格塑造、人的现代化目标的实现高度受制于社会的现代性程度。美国学者阿历克斯·英格尔斯（Alex Inkeles）是研究“人的现代化”的权威专家，他系统研究了人格转变与“人的现代化”的关系，认为“人的现代化”是指人们在现代社会中所形成的思想认识、价值观念、社会态度和行为方式等，“并把这些熔铸在他们的基本人格中，是人们从具有传统的人格转变为具有现代人格的过程。”英格尔斯还对“现代人”的内涵做了界定，主要包括乐于采用新经验并欢迎革新和变迁、对所遇到的问题形成自己的意见与判断、时间观念、效能感、计划性、可信赖感、抱负与受教育程度等。英格尔斯这一理论有着广泛的影响。

　　需要指出的是，欧美的现代化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进行的，这种环境下的现代人格，无疑会打上西方文化的深刻烙印，个人主义、金钱崇拜、利益至上等价值观的泛滥就是明显的例证。

　　二、人格塑造与中国现代化历程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始于19世纪60年代的洋务运动。从实践上看，中国的现代人格塑造也以此为开端。此后，随着西学东渐与西方文化的传入，中国社会觉醒，现代国民人格塑造被思想界、学术界提上了议事日程。具有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群体掀起了一场有声有色的“国民性改造运动”。严复呼吁“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培育“新民”；胡适主张启迪民智，“健全独立人格”；章太炎主张破除“我见”“自贵其心”，塑造厚德人格；鲁迅强调“尊个性而张精神”“立国首在立人”；林语堂关注“立人”“立心”，发现“完美人性”“养成完全之人格”；陶行知提出健全公德，构筑 “人格长城”；蔡元培强调“教育者，养成人格之事业也。”“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时期，一大批知识精英以启蒙思想为语境，批判国民“劣根性”，以“科学”“民主”为核心理念的国民人格塑造成为时代潮流，也是中国社会文化现代化趋势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的现代化进展极其缓慢且步履艰难，现代人格的塑造，无论在实践上还是理论上，都成效有限。中国的现代化事业的全面推进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新中国的现代化是在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指导的社会主义制度环境下进行的，因此，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全面发展”理论对我国现代人格的塑造具有重大影响。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他在《资本论》中进一步强调：共产主义的基本原则和前提条件是“每个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未来的社会是“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 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全面发展不仅是个人发展的内在需求，也是社会主义社会的既定目标与人类历史进步的必然要求。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人性的压抑与扭曲，强调人必须从强制劳动转变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劳动。马克思指出，在中世纪“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人都是相互依赖的：农奴和领主，陪臣和诸侯，俗人和牧师。物质生产的社会关系以及建立在这种生产基础上的生活领域，都是以人身依附为特征的。”马克思认为，现代社会中人的全面发展意味着人性自由、精神解放与个人能力的释放，人的全面发展程度与社会发展水平相向而行，并且与社会共同体的实践基础密切关联，“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摆脱异己力、自然力的束缚，最终成为“自己的主人—自由的人”、获得解放的人。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学说的核心内容之一无疑是人格的发展，也就是，在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生产关系中，让人具备最有利于实现其各种价值的人格。一方面，这种人格的形成是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内容，另一方面，又是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条件。

　　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塑造健全的国民人格，也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内涵。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领导人都对人的全面发展做了不同的论述。比如，毛泽东的德育理论、邓小平对“四有”新人的概括，都体现了塑造国民人格的理念。雷锋、王进喜、邓稼先、钱学森、黄旭华、钟南山以及各行各业涌现的无数先进人物、道德模范都是新中国塑造的现代人格的杰出象征。

　　三、人格塑造与中国式现代化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进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代。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了“中国式现代化”这个重要理念。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这一理念诞生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它既是对我国现代化历程的总结，也是对未来现代化进程的指引。这决定了中国式现代化对国民人格有着特定的要求。在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实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从国家、社会、个人三位一体的角度引领人的全面发展。十九大报告指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人格的重要性，他指出：“止于至善，是中华民族始终不变的人格追求”“我们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执政党，不但要有强大的真理力量，而且要有强大的人格力量”“共产党人拥有人格力量，才能无愧于自己的称号，才能赢得人民赞誉。”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关注青年群体的全面发展，在2018年全国教育大会上，他引导青年人要“健全人格、锤炼意志”。

　　基于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相关论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人格思想，以及现代化的理论与实践，我们认为，适应中国式现代化的国民人格，主要应包括以下要素：

　　（一）崇德。就是崇尚社会主义道德和中华传统美德。中国式现代化既要求经济持续发展，又要求社会和谐进步。因此，具有家国情怀、爱岗敬业、诚实可信的人格品质，才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持久动力；崇尚仁爱、孝悌、集体主义、团结互助等美德，国民才能具有维护社会和谐的自律力量。把社会主义的价值追求、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形成知行合一的德性人格，是文化现代化的应有之义。

　　（二）守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现代化国家必然是法治国家。”法治和人治问题是人类政治文明史上的一个基本问题，也是各国在实现现代化过程中必须面对和解决的一个重大问题。综观世界近现代史，凡是顺利实现现代化的国家，没有一个不是较好解决了法治和人治问题的。法治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了制度基础、秩序保障，所以，人民必须拥有高度的法律意识，养成良好的守法习惯，中国式现代化才能顺利进行。

　　（三）理性。现代化是人类在人间而不是在天国的奋斗，为今生而不是为来世的事业，其动力只能是理性，而不能是幻想。如前所述，人类现代化事业就是以理性的解放与张扬为序幕的，现代化的核心内涵是社会财富增加、物质生活丰富与人的精神解放，而这一切的根本基础都依赖于人类理性与智识的发达程度。一些国家现代化的教训也雄辩地证明，凡理性被幻想压制的地方，现代化进程一定缓慢曲折，甚至夭折。中国式现代化无疑要求人们崇尚理性精神，张扬理性人格。

　　（四）进取。就是不断追求更高的目标、进入更高的思想与实践境界。中国式现代化是曲曲折折的历史过程，要在错综复杂的国际环境中逆水行舟、砥砺前行。这就要求国民有强烈的进取精神与奋斗热情，从而激活整个社会的发展动力。

　　（五）创新。全球化时代，科学技术创新、思想理论创新已经成为人类的普遍追求，也是现代化的核心内涵。历史证明，越到现代化的高级阶段，现代性的成长就越依赖于创新思维与创新生态的形成。因此，国民具有强烈的创新意识和强大的创新能力，形成鲜明的创新性人格，是中国式现代化不断推进的重要保障。

　　总之，有理想、有精神、有风骨、有个性的现代人格是国民性之根本。现代人格的主体意识、自觉意识、创造意识是经济发展的动力、社会进步的前提，也是新质生产力与文明新形态的必要基础。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伟业中，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导向，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底色，以崇德、守法、理性、进取、创新为内涵的现代国民人格的塑造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作者系郑州大学东盟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