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心声·2024】骆冬青:小鱼儿偶尔冒个泡

2025-01-0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微信公众号

分享
链接已复制

  “字字看来皆是血”,这是脂砚斋本《石头记》开卷题诗。“字字”皆是“血”,是说以痴心在“石头”上书写的著作,蕴涵着无尽悲欢,呼唤着能够在“字里行间”看到斑斑青春“鲜血”的“知音”。可是,在我看来,此诗也可借以说明,对于常常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汉字,不仅每个字都是一部文化史,而且,其中潜藏着的,乃是中华文化之血脉,是中国人心灵之特殊图象,用心谛视“字眼”,可以回归中华文明之家园。
  曹雪芹写《石头记》,自是“十年辛苦不寻常”。若将地比天,那么,从2014年发表第一篇汉字美学研究的文章起,到如今自己确已是“十年辛苦”!十年间,颇下了一番苦读功夫,试图在传统称为“小学”的领域,问道“大学”。也许,对一个做学问的人来说,如何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领域和发现,能够集纳各种学术于一个特定天地,那是一种幸运,甚至是幸福。传统“小学”,曾归属“经学”门下,历经无数大师名家探究,成为中国古典学问中之绝学。对于治美学、文艺学的学者,则不仅易生畏难情绪,更因学科之间“隔行如隔山”,由此而入,未免会损失许多:本学科和其他学科往往一时均难接受。但是,“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将无济于事!”西方哲学从“语言学转向”到“文字学转向”,无疑给汉字的“哲学—美学”研究开辟了新思路,更给文艺美学的汉字学转向提出了严峻挑战——如何从“哲学—美学”层面,认识汉字这个自家的“无尽藏”,无疑是中国学者无可回避的任务。
  所以,今年仍在汉字之海中探索,总有一种“活思想”,那就是力求在这个海洋中抓到一两条“活鱼”。至于“探骊得珠”,那是天才们的愿望,非敢妄想,但也幻想潜到深海之中,看看究竟。于是,在读汉字方面的学术著作同时,总是试图把现象学、语言哲学的思考,与图像学、考古学、神话学,乃至飞速发展的数“字”智能等领域相结合,将汉字的大海,与更为新颖的学术宇宙相连通。岁尾盘点,所得几希,学术幻梦猛醒,徒有一身冷汗,但是,内心仍然有点热度,不敢放弃不敢死心。
  由于学术发表的迟滞,今年见刊的两篇文章,都是去年所写。《马克思的文字之思与汉字美学》,关注马克思晚年人类学研究中,对文字起源的思考。马克思对于人类交往实践的重视,启发了维特根斯坦的后期语言哲学;马克思对原初文字的关注,与早期人类交往中的手势语言密不可分。汉字指事,使“事”这一无形可象的对象,能够用“指”这一带有强烈意向性的行为来图画,突出汉字美学中元图象可自指本身的美学核心。另一篇《论狂草拓扑学》,则是回归拓扑学之几何学本义,研究汉字构成中,草书尤其是狂草这种急速运动的书写,对于汉字字形生成的意义。看似书法研究,实则是汉字图象之深层探索。
  而我身心所思,尤在汉字之“哲学—美学”层面。想继续探究“汉字神话学”,完成手上的项目;可是,心思却常常会偏移到别处。黄庭坚诗曰,“心似蛛丝游碧落”,恐怕是治学者之宿命。未得陇,先已望蜀,自己总是管不住那种扩张的妄念。所以,总是在潜心的阅读中,让自己沉静下来,但却也在蛛丝一样的游荡中,感受到学术天地之寥廓。作为大学教师,自己未必真能有所成就,不妨以讲课的形式,引发学生神思飞扬起来,以具有启发性的新思,带着青春的野性怒而飞。今年没有纯粹的学术著作,倒是出版了一本《美无邪》,讲述美学智慧,旨在从“画蛇添足”的虚构,到“画龙点睛”的精神凝注,最终是“文心雕龙”的符号创造,讲述了中国文化中,创造的文字与文字的创造生成的人类精神世界的崇高和超越。从数“字”的人工智能,到人所运用之“文字”的人类智慧,展望了人类未来之希望。
  在汉字之海中,我只是一枚空游无所依的小鱼。不敢有“化而为鹏”的妄想,但偶尔看着天,用尽全力,冒个泡儿……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编辑:张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