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于我来讲已经是血脉中的一部分,我很难做到不谈从前只谈今天。
二十年前,我离开吉林省作协《作家》杂志进入中国作协《长篇小说选刊》杂志工作,我是带着一个隐秘的使命到北京来的,这是一场奔赴。我的行李箱里装着一叠厚厚的文稿和资料——《网络文学十年史》,我已经做好全身心投入到网络文学的准备,到北京之后,必须完成这一任务。临行前,我和《作家》杂志主编宗仁发老师有过一次交谈,我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大意是说“网络文学有可能在将来改变当代文学”,他其实是知道的,我在长春四年,几乎独占了他办公室那台486电脑,那时候还是拨号上网,我花了杂志社不少上网费。宗老师未置可否,只是笑着说,你去试试,不行再回来。一晃便是二十年。
《网络文学十年史》书稿的大部分章节我发给了《红豆》杂志当时的副主编黄土路,他很感兴趣,决定在《红豆》杂志连载,我迅速修订好了交给他。2006年,文学期刊以差不多8万字的篇幅对网络文学进行介绍,对于传统文学领域来说,这应该是头一回。此后我又补充了一些新的内容,于2007年7月完稿交付工人出版社。四个月之后,《读屏时代的写作——网络文学十年史》出炉了,版权页上虽然写的是2008年1月,其实这本书2007年11月就面世了。有了这本书垫底,我有了信心,很快便迎来了2008年至2009年的那一场“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我的人生也因此彻底改变了。
也是从2006年开始,我给白烨老师主编的《中国文情报告》(文学蓝皮书)撰写网络文学年度综述,一直到2019年。整整14年时间,我对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所见所闻所想所思,尽在其中。后来我去了杭州,虽然始终关注网络文学的走向,也写了不少文章,但生存方式类似闭关,有许多问题在心里逐渐沉淀下来。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开始梳理这些年在网络文学研究过程中产生的重要观点,并逐渐认识到,网络文学引发的当代文学变革、中国文学向何处去、如何看待文学产业化、网络文学是否有可能经典化等各种讨论,实际上是中国当代文学必须经历的一场涅槃,这已经不单单是文学内部机制的变革,而是一场“文化狂飙”,其史学意义不逊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爆炸”。
在2024年9月13日举办的“网络文学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发展暨白金作家血红现实题材作品研讨会”上,我提出了一个观点,我们应该重新解读文学的时代性与经典性。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很久,在一些文章里面也有隐约提及,但一直没有找到完整的表达方式。我是一个经历过上世纪八十年文学黄金时代的文学工作者,在跟踪和记录网络文学发展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内心深处的自相矛盾时常出现,精神上的自我博弈始终存在。但我确实看到了变化,看到了网络文学作为闯入者,从表现形式到思想内容的生动形态,而这些变化无疑是时代的产物。
文学的时代性是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在互联网时代,可以说百分之九十的作家未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创新之难,在于作家面对快速变化的现实“囊中羞涩”,通常意义上的生活积累和思想积淀,在时间的激流中显得苍白无力,这说明时代对作家的要求比以往任何历史时期都要高。以往我们认知文学经典是需要时间来做标尺的,不经历一百年起码也要经历五十年,才敢作出判断。而今天,我们发现在某种程度上,对于经典的认定,正悄悄变换为以空间换取时间。这当然和互联网的传播速度有关,一部作品在短时间内有可能达到天文数字的传播量,有可能跨越不同民族和语种,获得广泛的读者认同,经典的确认不再需要漫长的时间跨度,转而显现在传播过程中对同时代写作者和读者的巨大影响力等方面。这就引发了我的思考,文学的产业化是否已经成为助推新时代文学经典产生的重要力量?由此,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互联网时代,文学的生产机制正在发生结构性变化,产业化是大势所趋,全球文化传播成为衡量一部作品新的标尺。换言之,一部经过市场检验的文学作品有可能不是经典,但未经过市场检验的文学作品,一定是存疑的。这是网络文学场域下,我对当代文学的重新认识,也是一个文学研究者的自我反思。
(作者系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