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在夜深人静时翻开书页,或者打开电脑开始敲击键盘,我总会想到歌德在《浮士德》里说过的这句话。尽管已不是年轻人,早已过了专业选择的犹疑阶段,但我始终缺乏一份从事学术活动的足够信心。这与自身的理论积淀不够有关,也与自己选择的网络文学研究道路有关——由于没有“历史”包袱,“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方针在这个领域里体现得更为充分。
边做边怀疑,肯定会影响效率和积极性,这显然是个坏习惯。但回想一年来每天“沉浸”在忙碌中的日子,这个“坏”习惯似乎也不那么坏,因为它让我不得不从多方面审视自己所做的事,从而避免了在理论思考和撰写文章时的轻率。
我在从观点到字词的纠结中走完一年,感觉路上磕磕绊绊,直到翻看年度文件夹才有了一点欣慰之感:不成系统、拉拉杂杂的20多篇文章;《新时代网络文学的意义与方法》(宁波出版社、杭州出版社,收入“中国网络文学研究名家论丛”第一辑)、《文学何以中国——新时代小说论集》(山东文艺出版社,收入“新时代文学批评丛书”)和《把最好的部分给这个世界——“70后”文学对话录》(花山文艺出版社,收入“四叶草”论丛)三部理论评论的轻薄小书;50多场理论研讨和文学评论活动……这些,算是自己跌跌撞撞一年的收获。
文字是诚实的。检视这些篇章,无论当时是否有意为之,这些文字聚合在一起,便勾勒出我的理论主张:网络文学是文学的新变,要在文学范畴里谈论它,才是有效的。或许正因为如此,我在做网络文学研究的同时,并没有放下传统文学评论。对进入新时代以来的中长篇小说的关注,使我持续保持了对小说艺术在媒介和时代变革中不断嬗变的警觉,这也为我的网络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参照系。顺着文学的社会功能路径去思考时,我对于把消费性、网络性看作网络文学的本质属性,将在消遣娱乐中让读者感到“爽”看作网络文学的唯一作用,深表怀疑。因为除非作品没有主题,否则没有哪一种文学形态、文学样式不负载思想价值。而在发挥社会效用方面,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又有哪些不同?围绕这些问题,我注意了解同行师友们的学术思想,在学术活动中与他们展开交流,这得以让我的思考向前推进一步,即将“爽感”看作是网络文学社会价值的载体而非目的。这一观点在《“爽感”应是网络文学价值和意义的载体》一文中得到清晰表达,《文汇报》刊出后受到读者和学界关注。
蒂博代说“如果没有对批评的批评,批评便会自行消亡”,在批评实践中,我不断对网络文学理论批评自身进行反思,虽然凭我的学识也无法想得更深,但这种思考没有停止过。我固执地认为,尽管可以调用西方理论对网络文学现象作多角度的阐释,但文学归根结底是人的情感和思想的表达,离开这一点对网络文学作品的解读便有隔靴搔痒之感。对网络文学的批评应该建立在深入网络文学现场、进入行业和作品内部的基础上,真正以“网络文学”为对象和目标,而不是只将其当作社会学、传播学等研究的样本;更不宜直接将其他场域中的理论方法和观点“硬套”在网络文学身上。基于此,应编辑邀约,我撰写了《网络文学批评“在场”才能有效》的短文在《中国文化报》发表,后被《新华文摘》转载。此外,我在网络文学研究中引入“新时代”这个观察维度和评价标准,并将其作为一种“方法”以建构网络文学新的文化意义。
这些,尽管不是什么创新性的重大“发现”,但思考足以让自己感到快乐。
尽管以理论评论为业,但我知道自己做的还够不上“职业的批评”,反倒乐于跻身到“大众的批评”之中。每次我进入图书馆中,徜徉在一排排书架前,心里总会生出一种“颓丧”的心情:人间的书已足够多,世间的学问早已被前贤和同代师友研究殆尽,自己所做的又有何意义?或许只是喜欢。我是从文学爱好者走到文学理论评论上来的,完全没有“偶像包袱”,所以倒也有一种自由可享。网络文学海外传播是当下的热门话题,我想我该做的或许也应该是“翻译”——用通俗的表达把前辈和同仁们的高深学问“翻译”给普通读者,尽量让文章简短、浅显、活泼,让“灰色”的理论多一点温度和亮度,也算不负自己的爱好和坚守。这在大多数专业学者看来恐怕属于“自降身段”,但我不能不如此。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高级访问学者,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河北作协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