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这一年,苏轼对我而言,已经大过自己原来的研究对象——白乐天,这位苏轼的学习对象。春天,我在海口直播了《万人如海一身藏——苏东坡的风神与气象》;又围绕东坡的成都情结,在成都分享了《传承三苏家风,涵育家国情怀》;夏天,在河北、河南讲授了《从香山到眉山——唐宋文学嬗变的两大高峰》;秋天,在四川、海南发表了《苏轼眼中的王维——从〈桃源行〉与〈和陶桃花源〉说起》;冬天,在眉山讲演了《以东坡之苏海,度量世界的宽窄》。岁末,作为总结自硕士论文《苏轼诗歌与北宋文化》以来的研究成果,结集了一部著作《苏海拾贝——走进如海的东坡世界》。可以说,为了追随全民偶像苏轼,我度过了紧张而又愉快的一个东坡年。
以苏轼为标杆,可以度量中国的文学高度,可以度量中国的艺术宽度,也可以度量中国的思想深度。人见人爱的苏轼,不仅是认知宋代文学的好帮手,也是度量中国文化的最佳视角,还是提升我们思想境界的好榜样。他既是北宋的优秀学者和艺术家,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巨人,如今又凭借“千年英雄”的美誉,成为中华文化的象征。苏轼的作品,东坡的思想,至今仍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促使我们不断反思生活的意义以及人性的深度。千古文人一东坡。近千年过去,从眉山走向世界的苏东坡,其独一无二已经可以确认。无论与前代的李白、杜甫相比,还是与隔代的屈原、陶渊明相比,东坡都无可替代。千古风流,千年英雄,千古风范,都可以作为“一东坡”的注脚。
路有宽窄,运有穷通。愿携清风揽明月,共话宽窄寄平生。地上的水路,由江入海;人的命运穷通,离不开从家到国。江和海,家和国,都是由窄到宽,从小到大。海由江汇,国因家成。从家到国,恰如自江而海。一滴水可见大海,苏轼就像大海一样。走进如海的东坡世界,就会发现,从长江源头走出,经长江中游黄州,走到大海之南的苏轼,无意之中,以“身行万里半天下”的人生轨迹,印证了家国与江海的有机联系。从四川走向大海的苏东坡,更以乐天知命的胸怀,将“一蓑烟雨”走成了“清风徐来”;以“身行万里半天下”的人生轨迹,践行了家国有如江海;以“万人如海一身藏”的风神,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气象的代言人。
一代有一代之文明,一地有一地之文化。在过去的一年里,通过与不同地域、不同年龄的苏轼研究者、爱好者的交流,我发现,苏轼最吸引读者的,往往先是其人格的魅力,其次才是才学和著述,最后才是书画作品及美学风范的优异成就。苏轼善于以超然物外、旷达乐观的态度,面对人生的坎坷和困苦,这种精神在他被贬谪期间,表现得尤为突出。他的修养,涵盖儒、道、佛三家,正如苏轼自己所言:“孔老异门,儒释分宫。又于其间,禅律相攻。我见大海,有北南东。江河虽殊,其至则同。”儒、释、道三教,虽异源别派,而殊途同归。儒家之济世、道家之独善、释家之慈悲,共同熔铸于苏轼的世界观,又活化为其独特的生活观与人生态度,尤其是在逆境中怡然自得、追求超脱的精神境界,是无数后世文人不断效仿,却难以超越的公认典范——在风波不定的岁月里不仅活着,而且活现出精神之高贵、生命之圆融。
近年来,我偏爱以“苏海”二字,来概括苏轼的地位、成就与影响。“苏海”即苏东坡之海,正好可以喻指苏轼其人其作那种海涵地负、海纳百川的浩瀚气象。这种气象,非海不足以言其大,非海不足以言其深,非海不足以言其广。苏轼曾云“万人如海一身藏”,这句诗正可谓其自家写照,一如“苏海”之恰切。此外,苏海还可以用来借指已如汪洋大海般的苏学研究。上世纪末,为一探苏海之深,我曾类编《苏轼研究文献》,涉及其人其作,包括诗词文赋及书画,分为文本整理、年谱传记、研究论著等,几番增补,所用检索手段还比较原始。最近出版的《三苏文化大辞典》和《三苏文化研究资料索引》则比较全面地展示出苏海之深之广。
苏海无涯,拾贝有径。以日有所学、月有所思为目标,自然也希望可以做到——季有所行,年有所成。拙稿《苏海拾贝——走进如海的东坡世界》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十个话题,通过文本研读,结合实地考察,分享了三十年来走进如海的东坡世界所获得的认知与心得,希望藉此可以获得十三年之后,苏轼诞辰千载纪念之际,与好友海滨教授同行,共同平视东坡的一张入场卷。
2024年冬至
于新疆阿拉尔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