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中国文论的学科建设问题

2025-03-2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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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中国文论研究取得长足进展,研究成果和学科建设有目共睹。但从当代性的要求看,犹有未足,从整体而言,还存在短板。“中国文论失语症”“西方文论中国化”“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余音时时萦绕。这些话语不仅凸显了古今割裂,也放大了对西方理论影响的焦虑。从这个角度讲,建设自己的文论话语、发出自己的声音、建立自己的学派,就不是外在的目标。中国文论学科的建设,应立基于不断变化的现实,立基于我们自身的需要,立基于新时代的要求。20世纪初章太炎也有“依自不依他”的说法,讲的也是这意思。中国知识和学术确实必须设身处地,长在既世界的又在地的土壤里,找到自己的感觉、问题和方向。

  20世纪60年代初,我国一度将教材建设作为学术和话语内外联动的环节,以此推求“中国自己的文艺学”。这是寻找中国自身道路的探索,其成就和问题当然还可研究,但是其间建制的志气和诚意至今可感。这一轮人文学科的知识建构,主要通过抓教材建设来进行。新时代的知识建构,已是更庞大和体系化的事业,包括学科、学术、话语和教材四端,显然是一个系统的工程,也是基于当代中国的知识生产。从学科建设的角度讨论中国文论及知识体系的建构,要求对学术的系统化、学科化和专业化有充分的认识。现代学科所谓的“科”其实意味着经界和分割,“discipline”一词的本义即在于通过学问的专业分工形成纪律和惯习,推进效率,释放潜能,最终回馈社会。百年以来中国文学的各学科,以及中国文论的各方向,正是基于古今学术承传与精进、诸种话语的融通和回归以及更为规范化的课程、教材、学刊和学会等多方面展开的。

  时至今日,讨论中国文论的学科建设,有必要正本清源,重新理解学科、学术和话语之间的关系,反思学科分工问题。长期以来,中国文论在学科建设、学术精进、沟通普及方面,暴露出机械分工、僵化自治等问题。大到人文学科文、史、哲三分,中到中文学科内语言与文学两分,小到文论内部也有文学理论、马列文论、古代文论、西方文论乃至文艺美学等方向或领域,西方的几何学式的人为分割,使得学科分工日益固化,各学科自行其是,再加上盲目跟风“大、洋、古”,痼疾甚多。这对人文学科和中国文论的建设,尤其是“三大体系”建设,颇多窒碍。缺乏学科沟通和文论融贯,过度强调分工、圈子、领域,甚至出现学术鄙视链,这些问题由来已久,甚至在中文立科时即已存在。早在1904年清末学制改革,《奏定大学堂章程》“中文”立科建制时,“研究法”上即有按语,如“集部日多,必归湮灭,研究文学者,务当于有关今日实用之文学加意考求”,“文学家于周秦诸子当论其文,非宗其学术也”之类。文学研究只能“论其文”,而不要讨论“其学术”,文学性虚无所用,而国家着意追求“实用之文学”。这些话语反映出彼时按西方模式规划中国文化的僵硬和强制。如今看来,学科分工颇多问题,其证明或证谬都值得再斟酌。

  四十余年来中国文学研究在大体上形成“文学理论”“文学史”“文学批评”三分的格局,划疆分界得近乎机械。这种各自为政的布局与20世纪80年代学人对韦勒克的接受有关。为显现文学作为艺术的专业本位,韦勒克极力抨击“把艺术和诗的概念撕得粉碎”的历史主义的“文学史”,而推尊对艺术作品的批评和评价。其《文学理论》竭力演证历时/共时、普遍/个别的逻辑区分,突出“文学理论”“文学史”和“文学批评”的分界,从整体上谋求“建立一种文学理论、一套原则体系和一个价值理论”。这种划分和演证,虽契合数百年来学科分工建制的趋势,但存在着西方二元对立和形而上学的弊病。

  20世纪中国文学历经百年演变,文学学术也数度转型重塑,文化和文学经受革命洗礼和诸多淬炼,执着于学科分工,将文学从社会、历史和文化中分割开来,其现实性必然大打折扣,更不用说在其内部又进一步迭相分割。应如本雅明所言,“使文学成为历史的机体,而不是史学的素材库,乃是文学史的任务”。只有在此意义上,从文学史到整体人文学术才能突破分工自限,追求整体性与现实性,形成学术和话语的生命力、影响力。

  当然,推进中国文论学科建设,助力学科和方向之间的融通兼摄、活化生长,其实都是具体而细致的工作。比如,文论研究需要突破从理论到理论、纯粹梳理介绍古代或西方文论的状态,要加强语文考究、专题研究和历史阐释,重视对现实的回应。再如,文论研究的取样和视野,要有沟通古今中外的意识,兼摄传统经典和当代作品,涵蕴在地个案与世界背景。又如,文论学科要勇于通俗化,做好普及工作,冲破专业分工带来的负面效应,使学科、学术和话语的活动与成果真正做到雅俗共赏。一句话——摄群个,兼古今,会中外,通雅俗。

  最后回到中国文论学科的内容重心和生长点问题,重心是明确的,即接通古今中外而汇通于当代。经过百年沉浮,中国文论的根本原则、学术内核和方向感比较清晰,即由马克思主义指导的世界观、方法论和实践经验所树立的生产论和意识形态范式,由文艺反映论、意识形态论和文艺特殊方式论所主导的基本观念,以人民为主体、以人民为中心和为人民服务的文艺方向和人民美学。明乎此,学科建设才可以克服盲目的“大、洋、古”和分工不合理等问题。学科的新兴生长点,都必须基于当代生产生活和文学活动,需注意三个方面:其一,语文媒信维度。当代文学的媒介、阅读和信息技术非常突出,变革迅猛,只有通过语文媒信这些共同共通的信道,才能真正把握到文学的历史感、物质性和现实性。其二,文学情写取向。长期以来,文论研究往往偏重传统、单维、线性和理性,而对文学作品的情感、兴动、书写、时空等还缺乏研究,文学的共情维度必须通过集体创作、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得以深化。其三,共同文化向度。当代世界文化争斗频仍,中国文论研究应该注重共同文化和共同体建设,以此深化文化交相互进,提升文学和文化的纵深幽远、润物细无声的境界。这三方面或可作为中国文论学科建设的生长点,不能回避,也不简单化。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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