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笛 | 第四大传统:“屈骚传统”

2022-12-01 来源:《社会科学报》

  地位被大大地低估

  所谓“屈骚传统”,乃是指以屈原这个人物为精神内核的、以《离骚》领衔的楚辞文化为内蕴的楚风传统。但这个传统早已超越了地域限制,内化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当中。在中国思想和文化传统当中,屈骚及其形成的主流传统的历史地位却一直未被重视。

  一般在经史子集大传统中,《楚辞》既无法入围儒家经典著作之“经部”,也无法进入先秦百家的“子类”,而只能归于汇聚典籍的“集部”,尽管《离骚》在后世也被比附为《离骚经》。 在过去百余年来,屈骚传统的地位又被大大地低估了,屈骚传统既没有登上哲学思想的台面,又困顿在文学审美的疆域之内,尚未展现其本有的精神维度。

  实际上,“屈骚传统”作为中国思想和文化的主流之一,理应被视为儒家、道家与佛家三大传统之外的“第四大传统”。李泽厚当年曾独辟蹊径,认定“屈骚美学”乃是儒道禅之外的另一个主流传统。从美学史的阐述角度,他将中国美学的四大主干归纳为儒家、道家、屈骚和禅宗美学。现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屈骚传统并不是美学研究可以局限得了的,理应上升到文明和哲学的高度来重新加以审视:屈骚在中国文化传承与思想演进当中到底扮演了何种历史角色呢?

  实现了中国式偏重于情的“情理结构”

  屈骚传统所彰显的是中国人由巫化情、巫始情终的“情本体”传统,从而恰与“离巫拒情”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西方主流传统迥异。 如果说孔门儒家的特质在于“建构情理,释礼归仁”的话,那么,屈骚传统的特质在于“诉诸感性,化巫入情”。

  屈骚文化的崛起,乃是中国文明的一次独特的审美纯化和情感醇化过程,其对现代的启示,就在于复兴“情理合一”,但在屈原那里却是通过现实的赴死与思想中的矛盾而实现的,矛盾就在于反复在生死之间进行抉择。这就以中国人的独特方式,大概是最早提出了“如何向死”的大问题,而且,其实现的方式乃是极端真实的,而不是通过哲学中的玄思而成的,这也恰是一种中西智慧之别所在。屈原道明了中国化的“此在”本身,屈骚传统仍是处于“一个世界”的,并没有超出世外,他既没有迷失于巫之迷狂,也没有祈求神灵的护佑,而是通过自己的生命选择来给出人生解答。

  屈骚传统,从巫当中直接化出了情,这才是这种文化得以滋生与流传的独特之处。因为楚人崇巫并无妖邪鬼魅之气,而是以其“人情味”取胜,因其偏爱鬼神之情,并不是让人卑微地拜倒在鬼神脚下,而是“事鬼神而近之”,人以“情”近于鬼神,这就把巫传统给“人情化”了。整个《离骚》可以说都是在巫风当中孕育而生的:“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一方面想听从“灵氛之吉占”,但另一方面内心踌躇而主意难定,一方面对“皇剡剡其扬灵”,另一方面却想获得吉祥的佳话,前者出于巫,后者脱于巫,从而与巫传统形成了若即若离的关联。

  与此同时,屈骚传统所延续的是“巫本源”,既化巫为情又显情为美。其中,巫传统和情传统皆被转化为“美巫”和“美情”,从而指向一种“美人”与“美政”的结合。屈原同时倡导一种“得中正”的理性,这就是《离骚》所谓“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清人蒋骥在《山带阁注楚辞》所解“中正,理之不偏邪者”应最为贴切。但这“中正”却并非儒家中庸的“实用理性”,“得中正”不是“得中庸”,屈原至死都未行走于中庸之道上,也就是未在情理之间走得不偏不倚,而是超出了一般的常理。实际上,屈子这种“中正之道”,实现了一种中国式偏重于情之维的“情理结构”。

  追本溯源,屈骚传统当中始终存在着三个传统,分别是“巫传统”“情传统”与“美传统”。“巫传统”是为本源,“情传统”是为本体,“美传统”是为本色,其中最本质的规定,乃是情之为本体的传统。这就形成了我所谓的“屈骚结构”。那么,屈骚传统当中的巫、情与美传统,到底构成了何种关联呢?首先,从巫入情,巫乃情源,形成了一种“巫情”;其次,由巫成美,以美显巫,形成一种“美巫”;最后,情里有美,美与情合,形成了一种“美情”。

  总之,所谓屈骚传统,难道不就是“巫传统”“情传统”和“美传统”三者的结合吗?巫传统的特质是“迷狂与通神”,情传统的特质是“激情与想象”,而美传统的特质则是“瑰丽与尚奇”,由此,“屈骚结构”就是“巫”本源、“情”本体和“美”本色也!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

  (原载于《社会科学报》1758期8版)

关键词:屈骚传统;巫传统;离骚;形成;文化;楚辞;屈原;儒家;特质;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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