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日，联合国日内瓦总部，第二十届联合国《禁止酷刑公约》缔约国大会现场，一场关乎全球人权治理的重要选举正在举行。当选举主席宣布“柳华文——115票”时，会场响起热烈掌声。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法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柳华文以高票成功连任联合国禁止酷刑委员会委员。这是国际社会对中国学者专业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中国在全球人权治理中所作贡献的肯定。

　　“115票不仅是对我个人的信任，更是相当程度上对中国籍委员、对中国在国际人权领域所作贡献的认可。”近日，刚刚结束禁止酷刑委员会第83届会议返回北京的柳华文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高票连任彰显国际社会

　　对中国贡献的认可

　　《禁止酷刑公约》是联合国核心人权公约之一，目前有175个缔约国。禁止酷刑委员会由10名独立专家组成，负责监督公约实施情况。委员选举竞争通常十分激烈。今年166个缔约国参与投票，柳华文在首轮投票中即以115票高票当选，获得2026—2029年的新任期。

　　“欣喜、期待和信任。”柳华文用三个词形容得知连任时的心情。与2020年首次当选时的兴奋相比，此次连任让他感受更深的是信心与责任：“基于近6年的工作经验，我更有信心履行好委员职责，也更深刻地感受到祖国强大所带来的支撑。”

　　时光回溯至2008年11月，柳华文首次作为中国人权研究会专家赴日内瓦参加联合国禁止酷刑委员会对中国履约报告的审议。当时，他是唯一在社会组织吹风会现场发言的中国国内专家。2020年1月，经中国政府推荐，柳华文首次当选禁止酷刑委员会委员，开始了在国际人权治理第一线的履职生涯。

　　从参与审议到成为审议者，从中国专家到联合国独立委员，柳华文的角色转变，折射出中国日益深入参与全球人权治理的进程。新冠疫情暴发后，联合国会议转为线上，柳华文在2020年宣誓就职时，特意用中文在誓词上郑重签名。誓词中“正直、忠实、独立、公正和认真”的承诺，成为他履职的基本原则。

　　2021年，柳华文首次竞选连任时，面临激烈竞争——亚洲地区多个国家参与角逐，选举采用差额方式。最终，他凭借扎实的履职表现和中国外交部门的高效协作，成功获得连任。

2016年，柳华文访问塞内加尔时与当地儿童在一起。受访者/供图 

　　“禁止酷刑委员会委员的竞选越来越激烈，近年来常有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候选人落选。”柳华文坦言，今年竞选期间，他分别在日内瓦和北京与各国相关外交官深入交流，介绍委员会工作情况和中国委员的贡献。“看到外交官们从后仰变为前倾的坐姿，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工作的认同在加深。”

　　柳华文特别提到，根据竞选规则，候选人均由缔约国提名参选，当选后作为独立专家开展工作。实践中，提名国均通过各种方式为候选人竞选工作提供协助。中国社会科学院领导亲自关心竞选进展；外交部特别是条约法律司，以及中国常驻日内瓦代表团等提供了宝贵支持。“祖国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是我坚实的后盾。天时、地利、人和，促成了这次连任成功。”

　　以专业精神在国际舞台

　　展现中国学者智慧

　　作为联合国禁止酷刑委员会的核心职责，审议缔约国的履约报告是柳华文工作的重中之重。每一次审议对话都通过“联合国电视”实时直播，既是委员会与缔约国的对话，也是向国际社会展示全球酷刑防治进展的窗口。

　　“了解缔约国，是做好委员会工作的第一步。没有扎实的调研，就没有有价值的意见。”每次审议前，柳华文都会花费大量时间研究被审议缔约国的法律体系、社会状况、发展阶段，从历史文化背景到最新法治进展，力求全面掌握真实情况。

　　这种务实细致的工作作风让他在审议中既能精准切入问题核心，又能兼顾各国实际。2022年审议索马里首次履约报告时，柳华文以反对人口贩运为切入点，引用索马里谚语“一根手指无法洗一整张脸”，强调多部门协调的重要性。这一贴合当地文化的建议得到索马里代表团高度认同，会后代表团主动邀请他合影留念。

　　2023年审议巴西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巴西社会对改革的期盼，引用当地流行歌曲《新时代》的歌词鼓励巴西加强法治建设、推动社会进步，让巴西代表深受感动。今年审议巴林时，柳华文客观肯定其在妇女权利保障、人类发展指数提升等方面的成就，为面临不少尖锐提问的巴林代表团注入信心。

　　在敏感议题上，柳华文始终坚持法律为本、客观公正。审议澳大利亚时，他针对最低刑事责任年龄改革滞后问题提出质疑，指出土著儿童羁押比例畸高的现实困境；审议以色列报告时，他直面反恐行动中的人权和人道主义问题，要求其遵守国际人权法和国际人道法，并力主将“巴勒斯坦人巨大生命损失”纳入结论性意见。

　　最能体现其专业智慧的，是柳华文对移民拘留设施外包问题的关注与推动。2025年审议阿尔巴尼亚履约报告时，针对阿意两国移民拘留设施协议可能引发的责任真空问题，柳华文提出必须明确设施所在国与外包国的共同责任，确保《禁止酷刑公约》义务不受影响。这一观点最终被委员会采纳，从而尽力为全球应对同类问题确立明晰的法理依据。

　　“委员会委员的独立性是履职的生命线。”柳华文强调，尽管来自中国，但他在工作中始终以国际法为唯一遵循，坚决摒弃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公正不是无原则的调和，而是基于事实和法律的理性判断。”

　　中国视角

　　为全球人权治理注入新动能

　　作为来自中国的委员，柳华文始终致力于将中国经验与视角融入全球禁止酷刑事业。他认为，国际社会不应以单一标准评判各国人权状况，而应尊重各国文化背景和发展阶段的差异，通过建设性对话促进共同进步。

　　“西方主导的人权叙事尚存在盲点，而中国学者能够关注到发展中国家的社会进步、西方国家堕胎权争议等容易被忽视的议题，以更全面的视角推动人权治理的包容性发展。”柳华文表示。

　　在审议实践中，柳华文将中国实事求是、因地制宜的理念转化为具体工作方法。他反对“一刀切”的评判标准，主张根据各国实际情况提出可落实的建议。“谈人权不能空谈理论，必须从细节入手。”

　　柳华文认为，中国视角的独特价值体现在对多样性的尊重与包容上。在工作中，他总能发现不同国家的进步之处，即使是最不发达国家，也会肯定其在人权保障中的努力，为其政策完善提供建设性空间。

　　禁止酷刑委员会的委员们来自不同国家，多元背景既是合作的基础也可能带来分歧。对于分歧，柳华文表示，跨国合作的关键在于相互尊重、求同存异，以专业共识凝聚行动合力。“国际人权治理中的分歧往往源于视角差异，而非根本对立。通过充分交换意见、展示事实依据、尊重彼此关切，绝大多数分歧都能找到平衡点。”

　　在讨论相关文件写入涉及跨国外包的移民拘留设施的国际法责任原则时，部分委员曾担心过于严格的表述会引发相关国家抵触，但柳华文通过援引公约条款、阐述法理依据等，努力说服多数委员支持。“这一过程让我深刻体会到，专业沟通能够跨越分歧。”他说。

　　薪火相传

　　培养新时代国际法治人才

　　“世界上所有成熟的国际法学者，都一方面是爱国主义者，另一方面是国际主义者。”这是中国国际法学家王铁崖先生的教诲，也是激励柳华文治学履职的座右铭。

　　新世纪之初，刚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工作的柳华文，在国内率先研究了联合国《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建立个人申诉机制的合法性问题，率先出版从人权角度研究联合国《禁止贩运人口议定书》的专著。2008年，中国响应联合国号召制定和实施《国家人权行动计划》，柳华文作为青年学者受邀参与撰写工作。多年来，他还深度参与多项涉人权立法和政策制定工作，切身感受到中国人权事业发展进步的脉搏。

　　随着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涉外法治人才培养的重要性日益凸显。2023年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法学教育和法学理论研究的意见》，明确指出要“加快培养具有国际视野，精通国际法、国别法的涉外法治紧缺人才”。

　　柳华文表示，这是法学教育史上里程碑式的文件，对于加强国际法教学和研究、培养高素质涉外法治人才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作为一线教师，柳华文在课堂教学中将自身丰富的履职经历融入国际法教学，深入讲解前沿问题。不仅如此，他还积极为学生创造实践机会，组织学生收看和参与委员会会议，近距离感受国际法治的运作。

　　“这是很好的实战机会，让学生参与资料搜集、报告分析、对比影子报告与会议最终文稿等工作，助力学生深入了解国际法、人权法及联合国运作机制。”柳华文说。

　　在他看来，国际法写作不是“写作文”，不能自圆其说就行，必须是货真价实的法律意见，符合实际，具有针对性和实际意义。为加强国际法教学，柳华文牵头组织国际法研究所老师们撰写了《国际公法学教程》，着重体现国际法理论和实践最新发展。

　　“深耕国际法领域是我始终秉持的治学与从业理念。从国际法的角度作出自己独特的贡献，是我参与相关工作的重要特点。”柳华文说。

2022年，审议索马里国家报告后，柳华文等委员与该国政府代表团合影。受访者/供图

　　在新的起点

　　为全球人权事业贡献中国力量

　　从日内瓦的联合国会场到北京的学术殿堂，从国际人权治理一线到国际法教学课堂，柳华文用脚步丈量着人权法治的道路，用专业守护着公平正义的底线。

　　在他眼中，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的背景下，强国建设和民族复兴伟业进入新的关键时期，中国国际法学者拥有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可以为自己国家和国际社会的和平、发展和人权事业不断作出更大的贡献。”

　　柳华文的连任，是国际社会对中国学者专业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中国在全球人权治理中贡献的肯定。他的履职实践表明，中国学者能够在联合国等多边舞台，以专业、客观、公正的态度为全球人权事业贡献智慧与力量。

　　人人充分享有人权是人类社会的伟大梦想。只有践行真正的多边主义、坚持正确的人权观念、开展建设性的对话合作，才能推动促进和保护人权事业。柳华文说，这是中国的一贯立场，也是他在国际人权领域始终秉持的原则。

　　这位立志“为和平和正义事业作出贡献”的中国国际法学者，正以连任为新起点，在全球人权治理的舞台上继续书写着属于中国学者的责任与担当。他的故事是中国日益深入参与全球人权治理的缩影，也是中国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懈努力的生动注脚。

　　随着中国在全球治理中的作用日益增强，像柳华文这样的中国学者将在国际舞台上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为世界人权事业的发展注入更多中国智慧、中国方案，让国际人权事业沿着更加公正、合理、包容的方向前进。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陈雅静 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