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庆国近照
在当今世界格局深刻变革的背景下，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以及全球南方的崛起已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意义，并指出，“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是世界大变局的鲜明标志。中国始终作为全球南方的一员，秉持真正的多边主义，倡导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极化与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这一背景下，深入探讨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及其对全球南方发展的深远意义，以及中国在推动全球南方合作中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价值。近日，本报记者就中国式现代化及其对全球南方发展的意义等话题，邀请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贾庆国结合自身丰富的研究和实践经验，深入剖析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成就，及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合作的现状与未来。
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及原因
《中国社会科学报》：近年来，“中国式现代化”这一概念备受关注，您能为我们详细解读一下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吗？
贾庆国：要理解中国式现代化，需先剖析概念。可将其拆分为“中国式”“现代化”两部分，进而理解“中国式现代化”这一整体。
“中国式”是中国独特要素的集中体现，涵盖历史、文化、地理、人口、发展水平及政治体制等多个维度。历史维度上，儒家和谐秩序观塑造了重群体权益的价值观，影响司法等社会领域；地理维度上，中国辽阔疆域形成了东西部地区差异化发展格局；人口维度上，庞大基数既提供发展红利，也催生治理经验；发展维度上，中国通过经济转型与产业升级实现跨越式发展；政治维度上，现行体制具备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同时需要完善决策机制。同时，“中国式”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与时俱进的。
“现代化”这个概念源于西方，原词是modern，本质是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的深刻转型，涵盖经济、社会、政治、文明等多个维度。经济上，从传统农业主导转向现代工业与服务业为主，借助技术提升生产效率，推动城市化，丰富就业与消费结构。社会层面，从等级森严、结构固定迈向平等、流动、彰显个人价值的现代社会，职业选择不再受限于家族传承，人们可自由实现志向。政治上，走向民主化，公民权利保障增强，法治体系完善，决策透明开放，民众可参与政治生活、表达诉求。文明方面，科技快速发展成为重要推动力，思想文化多元自由，激发创造力，生活文化更加个人化，民众认知理性化，更重视现实与自身价值实现。现代化内涵丰富，需要深入梳理与理解。
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元素与现代化进程的有机结合，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它涵盖了经济、社会、文化、政治等多个维度的深刻转型。与西方现代化路径不同，中国式现代化强调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以及走和平发展道路。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提到中国式现代化与其他国家的现代化模式不同，这些不同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贾庆国：中国式现代化是以内部改革创新和对外开放合作为推动力，强调人民整体利益与长远发展，致力于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注重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并重，同时在政治稳定前提下稳步推进各项改革。
在新时代背景下，中国式现代化呈现出五大特征。一是人口规模巨大，中国拥有14亿多人口，迈向现代化面临资源分配、就业保障和公共服务供给等诸多挑战，需要探索独特发展路径来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二是强调共同富裕，这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中国在推动经济快速发展、“做大蛋糕”的同时，通过改革分配制度分好蛋糕，让全体人民共享发展成果。从早期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其他人富裕，到如今国家不断出台政策推动社会分配均衡化，努力让全体人民共享改革开放成果，如今在公共卫生、教育等公共服务方面政府投入越来越多。三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在追求物质富足的同时，高度重视精神富有，加强思想道德和文化建设，提升民族素质，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四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秉持绿色发展理念，积极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加大环保投入，发展绿色能源，推进节能减排，守护蓝天碧水净土。五是走和平发展道路，始终奉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坚持多边主义，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以自身发展维护世界和平，与世界各国携手共进。
经过多年发展，中国式现代化取得巨大成就。经济上，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23年全年国内生产总值超126万亿元，1952—2024年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达到了7.9%，连续增长时长和增速堪称奇迹。科技上，中国科技创新实力增强，专利申请量和科技论文发表量位居世界前列，2011年专利申请量就已经跃居全球第一。社会建设上，教育普及程度高，2024年，学前教育毛入园率92.00%，九年义务教育巩固率95.90%，高中阶段毛入学率92.00%，高等教育毛入学率60.80%。医疗保障体系不断完善，参保率稳定在95%以上。过去40多年，中国贫困人口减少了近8亿，占同期全球减贫人口的75%以上。国际影响力上，2023年经济总量达到17.8万亿美元，占世界总量的比重提升至16.9%，我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年均贡献率为24.8%，居世界第1位。此外，我国已成为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货物贸易第一大国、服务贸易第二大国、商品消费第二大国以及外汇储备第一大国。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您看来，中国式现代化取得成功的核心因素是什么？其中有哪些经验具有普遍意义，可以为其他国家提供借鉴，形成具有参考价值的“中国方案”？
贾庆国：中国式现代化为什么能够成功？这不仅是世界其他国家关心的问题，同样也是值得我们中国人深入思考的重要课题。而其成功背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是关键。党在不同历史时期始终发挥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领导核心作用。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推翻“三座大山”，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布局工业体系，再到改革开放时期引领经济腾飞，以及新时代推动高质量发展，党不断总结经验、纠正错误，保障现代化进程不偏离正确方向。这种强大的领导力和纠错能力，是许多发展中国家所缺乏的。
第二，中国深厚的文化底蕴为现代化提供了精神滋养。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民本思想、“道法自然”观念以及“自强不息、革故鼎新”精神，为中国式现代化注入了强大动力，并彰显出独特的东方智慧和人文魅力。
第三，中国开放的学习态度拓展了现代化思路。近代以来，中国不断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改革开放后更是全方位融入全球经济体系。进入新时代，中国继续对标国际前沿标准，在数字经济等领域汲取创新思想并进行本土化改良，推动现代化进程不断深入。
第四，中国在改革、发展、稳定三者之间进行了有效平衡。改革打破体制机制障碍，激发市场活力；发展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创造就业岗位，提高生活水平；稳定是改革与发展的前提。中国根据不同阶段的实际情况灵活调整三者关系，确保现代化建设稳步推进。
第五，与时俱进、不断创新是中国式现代化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中国紧跟时代脉搏，从传统工业到信息革命，从“引进来”到“走出去”，不断调整政策，优化产业结构，回应民生需求，持续迭代发展模式，保持现代化的活力。
中国式现代化对全球南方发展的启示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国际关系和全球发展研究中，“全球南方”这一概念近年来被广泛提及。请您谈谈全球南方与三个世界、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区别，它们各自的内涵、特点以及在国际舞台上的角色和意义是什么？
贾庆国：全球南方、第三世界和发展中国家是三个密切相关但又有明显区别的概念。最初，全球南方是地缘概念，泛指位于地球赤道以南的南半球国家，后经《勃兰特报告》调整，涵盖亚非拉多数发展中国家。全球南方是一个包含多样化的价值观念、文化传统、发展水平以及多元化利益诉求的国家群体。
第三世界更具历史和政治色彩，一般指经济发展比较落后，在国际政治经济关系中地位比较低的国家和地区，主要包括亚非拉和其他地区原处于殖民地、半殖民地，而后获得独立的发展中国家。而发展中国家主要基于经济发展水平划分，依据人均国民总收入、人类发展指数等指标，更关注经济层面。相比之下，“全球南方”更具包容性和综合性，逐渐被更多人接受。近年来，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约占世界总产值的40%，成为拉动世界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进一步加剧了这样一个趋势。
《中国社会科学报》：全球南方国家在当今世界格局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中国式现代化的成功，对全球南方国家的发展有哪些借鉴意义呢？
贾庆国：中国作为最大发展中国家，从贫穷落后到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实现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让众多发展中国家看到希望，增强实现现代化的信心。长期以来，资本主义国际经济体系对发展中国家不平等，发展中国家要么不发展，要么依附性发展，难以超越发达国家。而且部分激进者曾主张脱离国际体系，但实践证明，完全割裂并不可行。而中国的发展并非与国际体系割裂，而是通过自身努力融入国际体系，探索出独特发展道路。与亚洲“四小龙”“四小虎”相比，中国的发展规模与影响力更大，对全球南方国家的震撼与启示也更为深刻，让它们明白在国际体系中通过自身探索与努力，同样有机会实现现代化目标。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可行性角度来看，您认为全球南方国家可以从中国式现代化的经验中汲取哪些关键的发展策略和理念，从而推动自身实现可持续发展与现代化进程？
贾庆国：首先，坚持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是成功发展的基础。实践证明，一个国家走向现代化，既要遵循现代化一般规律，更要符合本国实际，具有本国特色。中国式现代化起步于一穷二白、外部封锁的艰难境地，中国坚持以我为主，依靠自身的探索，根据中国的国情制定和推动发展战略。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社会主义改造，到改革开放后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再到新时代以创新驱动为核心的高质量发展，每一步都紧密结合了中国的实际情况，这为全球南方国家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启示，即要想实现可持续发展，就必须扎根本国实际，挖掘内部潜力，探索适应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这里讲的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不是说与外部世界隔绝，而是在融入的过程中要坚持独立自主，要根据自己的国情来摸索和实践，不能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要根据国情来独立作出判断。
其次，要充分利用对外开放带来的比较优势，用好全球智慧和资源，这是成功发展的重要条件。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实行劳动力成本优势，承接国际产业转移，积极融入全球产业链，不断积累资金和技术，同时积极引进海外高端人才、前沿科技理念，建设科研合作项目，通过改革开放，加快了改革，提高了发展的速度和质量。全球南方国家也拥有丰富资源、劳动力成本等比较优势，它们也可以借鉴中国经验，敞开国门，以我为主，将自身优势与全球资本、技术、智力资源对接，将比较优势转化为发展动力。
再次，遵循渐进式改革策略是成功的路径。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先后有序、持续推进。中国的改革先从农村、特区等局部试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深圳特区建设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成功后再稳步铺开。全球南方国家政治、社会情况复杂，渐进式改革策略可降低改革风险，防止因激进变革引发内乱，持续累积发展成果。
最后，稳妥处理改革、发展和稳定三者之间的关系是成功发展的关键。改革是发展动力，通过改革可以打破旧的体制机制的束缚，激发市场活力和社会创造力。发展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只有通过经济不断发展，才能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增强国家实力。稳定是改革和发展的前提，没有稳定的社会环境，改革和发展就难以顺利进行。中国的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始终注重在改革、发展和稳定之间寻求平衡，根据不同的实际情况，灵活调整三者的关系。这为全球南方国家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它们在发展过程中也需要正确处理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和可持续发展。
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合作的机遇与挑战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在经济、政治等领域有着广泛的合作。您认为中国式现代化发展为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带来了哪些机遇？
贾庆国：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在多领域合作潜力巨大，前景广阔。经济上，中国制造业规模庞大，需拓展海外市场，同时部分资源依赖进口；而全球南方国家市场潜力大、资源丰富，双方贸易合作可实现互利共赢。中国在资金与技术上优势明显，如高铁、5G、光伏等技术成熟，通过在非洲修铁路、建电站，在东南亚建设数字经济产业园区，助力当地提升基础设施水平、推动新兴产业发展，创造就业机会，促进经济跨越。全球南方国家也为中国技术应用提供了广阔空间，双方合作是双赢之举。
政治上，中国积极维护全球南方国家的合法权益，反对霸权主义干涉内政，支持各国主权平等，在国际组织中为全球南方国家发声，支持其合理诉求；全球南方国家大多坚持一个中国原则，反对西方干涉中国内政，双方相互支持合作空间增大。
在改革现有国际秩序方面，现有国际秩序多由西方主导，存在偏袒西方发达国家的规则。中国和全球南方国家可相互协调，共同呼吁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改革份额和投票权分配，提升发展中国家在全球金融治理、贸易规则重塑中的话语权，构建更加公平合理的国际秩序，推动相关机构领导岗位改革，打破西方垄断。
在推动全球治理问题上，中国和全球南方国家携手应对气候变化、传染病疫情等全球性难题。中国向全球南方国家分享疫苗、防疫物资与经验，他们也欢迎和支持中国发挥更大作用；双方在应对气候变化、合作发展清洁能源项目等方面可加强合作，共同推进绿色发展，在提升其他领域全球治理效能上也有巨大合作空间。
《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合作前景广阔，但也面临着一些挑战。您认为当前的主要挑战有哪些？
贾庆国：当然，中国和全球南方国家的关系也面临很多问题和挑战。第一，部分西方国家恶意炒作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合作的所谓“领导权问题”，试图离间双方关系。一些全球南方国家的民众也因此对与中国合作产生疑虑。第二，全球南方部分地区存在政治不稳定、基础设施薄弱等问题，给中国企业在当地的投资带来了风险。第三，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过程中，可能会与当地企业产生利益冲突，引发民族主义情绪。第四，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在利益协调、责任分担等方面也存在一些问题需要解决。第五，西方国家对全球南方国家的影响依然较大，这也给中国与之合作带来了一定的外部阻力。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您看来，中国如何应对这些挑战，以确保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合作顺利推进？
贾庆国：中国和全球南方国家的关系正处于一个新的历史节点上，未来既充满诸多机遇，也面临很多问题和挑战。如何抓住机遇，应对挑战，是建构中国和全球南方国家良好关系、实现互利共赢的关键。首先，要加强对话与合作，增进相互了解。中国应加大对国别与区域研究的投入，支持专家和学者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同行进行交流与合作。其次，要继续拓展经贸关系，提升科技合作水平，共同提升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在全球治理问题上，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应相互配合，共同提升发展中国家的话语权。同时，中国需要妥善处理贸易不平衡、投资风险等问题，明确合作中的责任分担，确保合作的公平性和可持续性。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认为中国在与全球南方国家合作中，如何更好地发挥自身的引领作用？
贾庆国：中国在与全球南方国家合作中，要聚焦自身发展，将本国的各项事务做好做强，这是发挥引领作用的基础。此外，需要积极提出富有建设性的建议和务实可行的倡议，通过与相关国家的沟通和协商，确保这些倡议能够得到更广泛的支持和认同。还要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欢迎其他国家以任何形式为解决问题作出贡献。
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合作前景依然光明。只要双方能够抓住机遇，积极应对挑战，就一定能够建立更加健康、稳定、持久的互利合作关系，共同谱写合作发展的新篇章。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陈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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