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社交平台和数字经济的兴起，自媒体博主成为备受关注的新兴职业。《中国网络表演（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3）》显示，我国目前有超10亿个内容创作者账号，2022年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创造了近2000亿元市场营收、直接或间接带动超1亿个就业机会，成为青年群体的择业新选择。

　　作为数字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内容生产自由灵活，工作时间地点自主化、碎片化，内容变现充满不确定性的自媒体行业，这些博主的劳动更自由了吗？是谁在以什么技术和逻辑对他们进行控制？在多大意义上，自媒体博主对于自己的劳动具有自主性和自由权？

　　流量：数字劳动控制的中心

　　作为互联网的使用者，我们在数字平台上的每一次停留与注意力投注都会留下痕迹，而这些数字痕迹的聚集就构成了流量——社交媒体平台产生的核心数据，也是自媒体博主工作最直接也是最核心的评价指标。流量能够基于一定逻辑被运算与引导，控制流量的技术成为控制自媒体博主工作的底层逻辑，以流量为中心的劳动控制构成了数字控制的一种重要形式。为什么流量会成为控制的中心？

　　首先，数字经济零工化的劳动方式表现为“信息数据—劳动者—具体劳动资料”间接结合状态；而流量作为记录社交媒体用户使用行为的数据，能够全方位地评价某一账号的运营情况，并能够基于这一海量数据，通过大数据算法生成新的排名数据与评价指标。其次，流量代表了在数字经济中用户的活动和注意力的聚焦，这些用户具有潜在的购买力，因而流量带来了利益；同时，注意力也具有权力的面向，因为它能够塑造和影响市场、政策制定、广告投放和社会议题的方向。最后，流量作为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较为单一的评价指标，会带来博主的焦虑和自我控制、自我管理，从而引发无休止的竞争与内卷，就像“赶工游戏”一样，进一步加速“流量游戏”。

　　推流与限流：流量控制的手段

　　信息爆炸的时代，被看见也构成了一种权力，而流量控制的核心之一就是控制被看见的特权，其中最直接的手段便是通过算法等数字控制手段，让一些人更容易被看见（推流）、让另一些人更难被看见（限流）。

　　不同平台的公开推流与限流逻辑大致相同。限流通常是因为内容中涉及不正当言论或行为，一旦涉及平台所规定的违禁词，就会被限流。除了公开逻辑，还有更隐蔽的限流机制——平台主动限流。这种限流机制的逻辑完全不透明，只在博主和粉丝的经验感知中存在，如果被平台因不明原因限流了，便被称为“关小黑屋”。比如，有博主会认为是算法故意限流制造焦虑，来推动博主产出更多内容。

　　推流的逻辑相比限流更为复杂，主要有直接推流和间接推流两种方式，直接推流又分为新人推流和购买流量两种。平台会给新的内容生产用户更多的流量福利以帮助有潜力的新博主存活下来，“新手福利期”的推流逻辑是依照内容分区定向投放给具有相应浏览偏好的用户，再根据用户的反馈（比如点赞量、视频完播率、新增粉丝数等流量数据），划定该新人账号在同期、同类型账号中的评级，根据评级决定是否投放到更大的流量池。因此，如果前期内容生产的主题不稳定，“新手福利期”的推流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就难以形成最初的稳定流量，也更难进入下一波推流。

　　间接推流的门槛相对更高。很多社交平台会不定期地举办一些特定主题的活动来制造潮流、引领风向。平台运营会筛选优质账号参加活动，在活动期间给予参加的优质内容更多的流量，这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博主的内容控制。

　　在限流与推流之间，更普遍的状态是既不限流也不推流，大量表现平平的成熟账号只能自生自灭，陷入残酷的丛林法则。

　　切分与垄断：流量中间商的控制

　　流量经济时代，流量代表着注意力，注意力会带来购买力，购买力则意味着利益与权力。但流量转化为资本的链条并不是线性的，转化链条中的每一次跨越都意味着不确定的转化率与可操纵的空间，所以流量控制的第二大核心便是切断与分割流量转化为资本的链条。事实上，这一转化链条受到多方资本的多重干预，其转化逻辑最终掌控在平台资本的手中。

　　一个博主想要通过做自媒体盈利，最基本、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接广告。然而，稳定的广告源需要稳定的流量数据作为保障，且随着自媒体博主的日渐饱和，品牌方挑选博主就像是大浪淘沙。所以，对于新人博主或中小型博主来说，拥有持续的广告源，亦即持续获取收入是很困难的。同时，品牌方承诺的广告费并不能直接到博主手中，根据不同平台的规则，个体在平台上盈利的提现是有限制的，只有挂靠公司才能将流量变现。在这个变现的过程中，商务对接的公司也会进行抽成。除了公司会对其带来的广告收益抽成，平台也会对广告进行严格的统计、控制和抽成。

　　如果说平台和公司都是流量变现过程中的利益分享者，那么品牌方作为产业资本的代表，通常是利益的提供者。流量对于产业资本来说就是数字经济中的杠杆，因此品牌方的介入逻辑也围绕流量展开，借助流量杠杆，产业资本控制博主内容生产的同时放大自身产品的影响力和销售额，并作用于实体经济的发展。

　　赢者通吃的算法：流量的再生产

　　平台的流量控制在广泛收集流量数据的基础上通过大数据算法完成，平台的算法呈现出赢者通吃的逻辑，本身拥有较多流量的博主更容易获得更多流量，逐渐形成新的分配与分层逻辑。

　　平台依据其看重的流量指标对账号进行评级，亦即形成平台上每个账号的“层级地位”；再依据账号评级，将不同级别的账号放入不同量级的流量池，亦即不同的结构位置会影响个体资源获取的机会与数量。只有在现有评价指标下评级更高的账号才有可能进入更高等级的流量池、获得更高的曝光度；获得更高曝光度的账号更有可能取得亮眼的流量成绩，进而提升评级、进入下一量级的流量池，因而算法的逻辑呈现出“流量层级”的再生产。

　　通过算法控制信息流通和利益分配，平台垄断了流量分配规则，并成了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与符号资本转换的枢纽。平台资本、公司、品牌方与博主之间构成了复杂的互动网络，通过推流与限流机制、赢者通吃的算法推流逻辑，以及流量收益的分割与垄断，多方资本实现了对自媒体博主劳动过程的控制。而博主在这个过程中通过调整自身策略、利用粉丝力量、共享隐性知识等方式，以求在平台规则设定的利益分配格局中寻找自主性与反抗的空间，但这样的空间是微小的。

　　（作者系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