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快建构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既是服务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理论自觉,更是构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内在要求。其中,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国家安全学理论创新的枢纽环节,特指学科意义上标识性概念的专有化和体系化,而非国家安全学领域中相关概念的单个或多个的数集呈现,是一系列基于本学科知识范畴的概念体系集成,也是学科边界得以确立、学科理论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三重困境
自被正式设立为一级学科以来,国家安全学依托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指引,在学科布局、人才培养、学术成果产出等方面不断取得突破性进展。然而,作为新兴交叉学科,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受结构性张力制约,面临三种困境。
首先,学科主体性凸显不足。当前,国家安全学研究虽然呈现跨学科交叉特性,但在学科主体性建构上仍面临依附困境。国家安全学研究范式尚处于概念和理论工具依赖其他学科的初级阶段,未对所借鉴成果实现以国家安全学为逻辑起点的学科重构,因此难以产出具有本学科特性的标识性概念。这在本质上是知识生产未能完成从学科交叉迈向学科整合的一种表现,学科边界模糊化加剧了国家安全学知识生产的碎片化,致使国家安全学发展在本体论上缺乏独立性、在方法论上缺乏原创性。
其次,学术理论供给滞后。当前,国家安全学研究呈现重对策分析、轻基础理论的非均衡状态,许多重要概念的使用仍局限于现象描述,缺乏对国家安全的本质、价值、制度、谱系、伦理等深层问题的追问。一些研究将政治话语、政策话语、法律话语等直接平移为学术话语,未能在其基础上升华出具有深刻解释力及学科意义的标识性概念。这种学术话语的缺位,凸显了国家安全学学科建设在解释新兴领域安全现象、指导国家安全治理实践上理论供给的滞后。
最后,话语转化机制不畅。在话语转化层面,作为学科话语重要源泉的古代国家安全思想与当代国家安全实践经验之间面临双重转化困境。一方面,诸如“居安思危”“富国强兵”等国家安全思想长期处于历史典故的符号化状态,未能实现思想资源的学术范式转化,从而为学科建设提供深厚的文化基础。另一方面,国家安全学建设尚未从“枫桥经验”等国家安全治理新实践中提炼出具有学科范畴的标识性概念,不仅容易陷入以西方理论误读中国国家安全治理实践的窘境,而且难以基于中国经验在国际场域与西方理论展开对话。
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引领进路
面对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困境,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破解这些问题的关键。它遵循了知识生产的普遍规律,旨在实现从具象经验到抽象理论的跃迁、从本土实践到全球公共产品的转化、从政策话语到学术话语的升华。
第一,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学科体系建构的应然路径。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成熟学科的典型特征,能够让研究者准确把握学科属性。学科发展史表明,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学科体系建构过程中将经验碎片编织为理论网络的一个标志,是明晰学科边界的基础要件。实现标识性概念范畴化,能够在明确回答“我是谁”这一问题的基础上,实现学科知识生产的内循环和闭环化。可以说,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从知识拼接迈向理论纵深的关键,是解决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本体论缺位问题的有力抓手。
第二,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学术体系深化的内在要求。马克思主义认识论指出,科学理论的构建要经历“具体—抽象—具体”的辩证过程,而标识性概念范畴化则是这一认识链条中从具体经验上升到抽象概念的关键枢纽。国家安全学作为交叉学科,需要通过标识性概念范畴化将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生动实践升华为系统化的标识性概念和理论体系。这种转化应遵循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从“具体”上升到“抽象”的规律,超越简单的术语平移。在把握国家安全治理实践本质规律的基础上,突破经验描述层次,形成具有学理深度、学科范畴的标识性概念体系,由此为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提供不竭的源头活水。
第三,标识性概念范畴化是构建话语体系的战略支点。长期以来,西方主导的国家安全理论垄断国际话语场域,不仅曲解了国家安全治理实践的中国经验,也制约着全球安全倡议的实践效能。当前,建构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亟须形成一系列基于国家安全治理实践中国经验的标识性概念,如构建全球安全治理的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这是解释国家安全治理实践中国经验的科学需要,也是构建公平合理国际安全秩序的智力支撑,将为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下的全球安全治理提供新的叙事坐标。
协同推动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新发展
以标识性概念范畴化引领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要从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三个维度协同发力,遵循标识性概念在不同场域具有不同功能指向的原则。
第一,以学科化筑牢知识体系根基。社会科学概念和理论具有一定的跨学科通用性,借鉴相邻学科成果是交叉学科发展的必由之路,而所借鉴成果究竟是“寄生于我”还是“为我所用”则取决于对其本体论层面改造的成功与否。改变当前国家安全学概念和理论对其他学科碎片化依附的状况,学术界应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指导,以国家安全本体论统摄学科化过程,将“国家安全”作为概念体系和理论体系建构的逻辑起点,进而向外辐射。通过追问所借鉴成果的国家安全属性,将所借鉴学科的概念和理论转化为具备国家安全学标识性的概念和理论范畴,从而确立清晰的学科边界,筑牢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的根基。
第二,以学术化激活理论创新动能。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当务之急是实现政治话语、政策话语、法律话语等向学术话语的转化,从而破解制度性话语与学术话语相脱节的困局。对此,学术界应重点推进两类转化。一是本质抽象。在把握正确政治方向的基础上,穿透制度性话语描述的现象层次抽象其本质,将之升华为具有普遍解释力的国家安全学标识性概念,从而获取制度性话语中蕴含的丰富智慧和深刻经验。二是体系整合。通过统摄不同时期、不同领域、不同层面的国家安全制度性话语,在理顺发展脉络的基础上,将它们转化为贯通宏观战略和微观机制的标识性概念体系。借助上述两类转化,确保形成的标识性概念兼具政治高度和学理深度,从而将富含中国实践经验的制度性话语激活,为建构经得起实践检验的国家安全学自主知识体系提供可靠的经验基础。
第三,以话语化加快对外传播话语体系构建。立足国家安全治理实践的中国经验,构建全球安全治理的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应以标识性概念范畴化为支点,将充满个性的本土话语转化为具有共性的全球公共产品和基准框架。这一过程的本质是通过学术转译和理念嵌入,将国家安全治理实践的中国经验转化为国际学术界可理解、可对话、可认同、可接受的学术公共产品,打破西方中心主义的国家安全话语垄断。以“人类安全共同体”为例,其内涵已从政策表述发展为包括主权平等、利益共享、责任共担等具有丰富价值的新安全观。这一具有鲜明中国特征的标识性概念在保留中国“和合共生”理念的基础上,向人类社会贡献了世界各国普遍认可的文化信息,在国际安全对话中创造了中国议题,发出了中国声音,取得了构建对外传播话语体系的重要成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重大国际及涉我地缘安全风险的预警研究”(24&ZD289)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吉林大学国家发展与安全研究院副院长、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