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丝路”是我国古代西南地区对外进行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也是中央王朝联结西南各部族的交通要道。与其他通道并列，共同担负着不同历史时期经贸往来和文化交流的重任。西南地区山势险峻，沟壑纵横，交通极为不便。随着“西南丝路”的开辟，地理空间造成的阻隔逐渐被打破。唐诗中关于“西南丝路”的书写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和价值意蕴。唐代文人或是亲历纪行，或是吟咏讴歌，呈现了独特的西南地理风貌，开拓了唐代边塞诗歌的书写边界，再现了“西南丝路”上商贸往来、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鉴的历史史实。

　　“西南丝路”以巴蜀为中心，向南辐射，地势起伏较大，地理环境复杂多样，气候多变。所谓“溪谷多淫雨”（骆宾王《从军行路难》），是唐人对西南风貌最直观的印象。正是因其道路艰远难行，因而描写“西南丝路”地域风貌的文学意象也多带有区域地理特征。自蜀南下，“邛崃关”依山据险，控西南咽喉，是唐代诗人着意刻画的古道关隘。骆宾王《从军行路难》云：“邛关九折无平路，江水双源有急流。”就是以邛崃关之险，来凸显行军之难。“邛崃关”地理位置特殊，是黎、雅二州分界线，具有重要的军事地位。经文人书写，“邛崃关”逐渐凝定成一种地理象征，在唐人心中，它既是控驭古道的重要关口，也是御敌制胜的特殊界标。

　　嶲州境内有“泸水”，水流峻急，时人提及往往望而生畏。嶲州与南诏毗邻，过泸水则进入云贵高原。所以，在唐人心中“泸水”不单指自然的地域分割线，更多代表了情感上的分界点。刘湾《云南曲》：“岱马卧阳山，燕兵哭泸水。”胡曾《咏史诗》：“五月驱兵入不毛，月明泸水瘴烟高。”空间的阻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唐人对西南的直接印象。所谓“瘴疠毒虫，肆虐横行”，其实并非诗人亲历经行的真实体验，更多是在继承前人历史记忆上加以想象。

　　抛开对西南地僻可怖的固有印象，唐人也有对西南秀丽山水的动人描绘。如唐僧道南《玉案山》所记：“松鸣天籁玉珊珊，万象常应护此山……万古难磨真迹在，峰头鸾鹤几时还。”玉案山位于今天昆明西北郊。诗人登临远望，将玉案山的秀丽风光尽收眼底。首联从听觉着笔，将万籁仙声收入笔下，又以视觉为延伸，目之所及，松柏遍野，苍郁葱翠。颔联将眼前之景与神话传说糅合，从人间跃入仙境。一虚一实，融万籁仙声为一体。后两联直接将目光投射远方，以酣畅的笔触，由对玉案山的赞美扩大到对祖国山河的歌颂。

　　闾邱均《临水亭》写苍山洱海风光，自然平淡。“高馆基曾山……下临车马道……回合峰隐云，联绵渚萦岛。”山明水秀，景色幽美。清平官赵叔达《星回节游避风台》诗云：“河润冰难合，地暖梅先开。”写出了气候温和山川秀丽的自然之色。与从未踏入“西南丝路”的诗人相比，他们的叙写为我们呈现了“西南丝路”上别样的山川风物，也更为生动可感。

　　“西南丝路”处于多民族文化碰撞交汇的特殊区域，地域空间与历史文化的叠合，使不同文化在碰撞与互动的过程中交融共存。巴蜀文明位于长江文明与黄河文明的交汇地，是南北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沟通着南北民族的迁徙和西南各族的往来。

　　蜀地商品贸易发达，自秦汉时巴蜀丝绸就已经远销中亚及南亚。《史记·西南夷列传》载：“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张骞所说的身毒道，就是指从蜀中通往印度的道路。唐代丝织业发展迅速。元稹有诗：“炎洲布火浣，蜀地锦织成”（《估客乐》），就是对当时“西南丝路”上贸易盛况的描述。白居易《玩半开花赠皇甫郎中》诗云：“成都新夹缬，梁汉碎胭脂。”此处的“夹缬”指丝织工艺，始于秦汉，盛行于隋唐。诗人意在说明蜀中新出的夹缬丝绸艳丽多姿，由此也可见蜀中丝织技艺之发达。

　　蜀中经济的发展刺激了西南民族对中原先进技艺的需求。中原王朝与西南民族政权在文化交流中，互相吸纳又自然融合。留存于唐人诗歌中，产自南诏的“赤藤杖”（也称“红藤杖”“朱藤杖”）尤其受到唐代文人喜爱。白居易诗云：“唯有红藤杖，相随万里来”（《红藤杖》）。跋山涉水之间，与红藤杖两不分离，对其喜爱之情跃然纸上。其他诗人也留有关于“赤藤杖”的诗作，如李洞《上司空员外》、裴夷直《南诏朱藤杖》、姚合《谢韬光上人赠百龄藤杖》都抒发了对朱藤杖的珍视。“赤藤杖”作为西南特有的物产，既可自用，又能作为礼物赠与他人，所蕴含的价值超越了实用层面，成为不同民族友好往来的见证。

　　丝路景观作为触发文人写作的媒介，与诗人个体经验融合，超越了纯粹的自然地理写实，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历史内容。无论是“邛崃关”“九折坂”“泸水”“瘴烟”这些极言艰险的地理意象，还是秀美山川、风光旖旎的自然景色，都进入唐代诗人笔下。诗人们运用“西南丝路”特有的诗歌意象，加以艺术想象和摹写，生动地呈现了别样的西南地理风貌，勾勒出清晰的西南图景，生动演绎了各族人民往来其中的生活样貌，真实记载了各族人民在交往过程中的互相影响、彼此交融，为我们研究“西南丝路”的历史文化发展提供了珍贵资料。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