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关系是医疗服务领域的核心关系，主要指医生与患者在医疗过程中形成的关系。一般表现为医生和患者之间的互动，反映出政府卫生政策设计、医疗理念革新、患者诉求变化等问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医患关系经历了一个从“医生主导”到“以患者为中心”再到“医患合作”的演变过程。

　　医生主导的医患关系

　　因医学技术落后和诊疗效果的局限，早期英国医患关系比较融洽，医生往往依附于患者。至18世纪，英国医患之间存在一种主顾关系，患者仍处于主导地位。19世纪中后期，现代科学和医学的发展，推动医疗空间的公共化和生物医学模式的形成，英国医生主导权增加，患者话语权减弱，医生主导的医患关系模式初步形成。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初期，“医生主导—患者被动”的关系模式得以巩固。一方面，英国全民免费医疗体制实施之初，医生享有较大自主权和特权。1948年，工党政府建立以税收作为主要筹资方式的国民健康服务体系（NHS），为全民提供普遍的免费医疗，公民健康获得制度保障。为确保此体系的顺利实施，政府对医生做出较大妥协与让步。另一方面，战后初期医学的突飞猛进强化了医生专业权威。特别是抗生素和类固醇等新药的出现、疫苗接种计划的推广及外科技术的创新，提高了治愈疾病的能力，改善了人们对医学的认知，使医生的专业权威和声望达到顶峰。

　　受此影响，英国实行“以疾病为中心”的服务理念，侧重医生在诊断、治疗疾病过程中的主体地位。医生在医疗实践中常视患者为身体功能异常的生物体，患者对病情信息的理解和接受能力被低估，医患之间的沟通减少。NHS运行之初没有真正建立听取患者意见的机制，患者投诉机制也是临时性的，有关医院服务的投诉程序尚未确立。以上因素使“医生主导—患者被动”的关系模式在战后初期得以发展。此模式有利于激发医生的主动性和创造性，推动医学的发展，但医生权力过大，患者的知情权、隐私权、自主权等基本权利往往被忽视。

　　这一局面随着20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公众权利意识的增强以及患者—消费者身份的形成，特别是NHS医院损害患者权利、医疗丑闻不断被披露而改变。如在西方民权运动的影响下，英国民间建立众多病患组织，为争取患者权利展开一系列斗争，挑战医务人员的权力和地位。此外，生命伦理学的发展对协调医患双方不对等的权利关系产生了重要影响。关于伦理问题的讨论在英国医学院成为普遍现象，生命伦理学最终成为医学院校的必修课程，促使人们关注和反思医疗服务中的伦理和道德问题。医生的传统权力和地位受到冲击，“医生主导—患者被动”的关系遭遇巨大挑战。

　　确立“以患者为中心”理念

　　“以患者为中心”一词于1956年由美国学者萨斯和荷伦德首次提出，但最初并未得到医学界的重视。1983年，佛罗里达州的医疗中心首次将此概念应用于医学研究和教学。该词传入英国后，逐渐引起人们关注。

　　撒切尔夫人上台后，将改善患者权利和地位作为节约医疗开支、提高服务效率的一种手段，在医疗服务领域引入内部市场理念，推动患者中心地位的实现，医患之间的权利关系发生新的变化。上台伊始，撒切尔政府颁布《患者第一》白皮书，凸显其改革着眼点是维护患者利益。1989年，《为患者工作》白皮书出台，推出内部市场改革，分离医疗服务购买方和供应方，设立“全科医生基金持有者”代表患者向医疗机构购买服务。此改革方案重新界定了NHS内人员的角色及关系，视患者为主动选择医疗服务的消费者，标志着“以患者为中心”理念的确立。

　　梅杰政府继承并实施撒切尔政府医改的基本理念，倡导医疗服务中的患者导向，强调患者满意度。1991年，梅杰政府颁布《患者宪章》，详细规定了患者的基本权利。《患者宪章》是NHS建立以来首次明确列出患者权利的官方文件，集中体现政府实践“以患者为中心”的服务理念。然而，文件将患者权利与公民权混为一谈，影响了执行力。1995年，梅杰政府进一步完善《患者宪章》。

　　同样，政府对医生权力的限制也深刻影响着医患关系。在改革中，英国对医生的医疗服务和临床决策实施更加严格的监督、检查和规范，患者的投诉机制也日趋完善。例如：政府和会诊医生签订新合同，对其临床服务进行精细化管理；设立医疗审计监控制度，使医生更专注于提高医学技能和服务质量，为临床绩效担责。

　　在此阶段，英国政府以市场作为撼动医生权力的主要武器，促使医疗提供者将服务质量置于核心位置，推动“以患者为中心”的实现。但在强调病患权利的同时，却忽视了患者的责任，容易造成患者权利使用过当，冲击到医护人员的利益。

　　构建医患合作关系

　　1997年英国工党重新执政，布莱尔政府在“新工党，新医疗”的旗帜下，延续并优化“以患者为中心”的理念，即在关注患者就医体验的同时，重视医患合作关系的构建。布莱尔强调医改的根本目的是“以合作的方式恢复NHS以患者为中心的公益功能”。政府随之推行相应举措增进患者满意度，构建医患合作关系。

　　在制度层面，实行医疗服务市场竞争基础上的合作，建立全面的、以监管为主导的临床治理体系，加大对医生的管控力度。如制定统一的临床质量标准，成立专门机构评估和管理医生的临床绩效，通过绩效管理加强对医生的监管，保证其履行NHS的职责。此外，对医生的职业定位和构建医患合作关系提出明确要求。

　　在法律层面，以立法形式保障患者参与权及构建合作、平等的医患关系。2006年，英国议会通过了《国民健康服务法》，规定患者以患者论坛、参与咨询等方式监督医疗服务质量，以参与医疗服务及与医生的沟通、互动，构建合作关系。在政府的大力推动下，患者参与医疗服务的过程日渐深入，医患合作关系日益加强。患者、病患组织与医护人员、医学专业组织逐渐建立密切联系。

　　布朗政府在强调患者权利的同时，要求患者对自身健康负责及加强医患合作。2009年，英国议会通过了《国民健康服务体系章程》，详细规定了NHS医护人员及患者的权利和义务，它是体现NHS基本原则和价值观的纲领性文件，也是英国首次将医生和患者的权责一并界定的法律文件，对于平衡二者权利、构建医患合作关系及优化医疗资源配置具有标志性意义。

　　综上所述，战后英国医患关系经历了从偏重于医生到偏重于患者再到医患之间权利动态平衡三个阶段。通过这一演变过程，我们可以看到，政府发挥着重要作用，无论是全民免费医疗体制的建立，还是市场机制的引入、医患合作关系的构建，如果没有政府的协调，这一系列调整是不可想象的。同时也要看到，战后英国医患关系的演变既是现代社会治理中政府、市场与社会互动关系调适的过程，又是回归医学本质、探求医疗资源配置最优化的过程。医患信任合作关系的建立，既来自医生和患者之间的权利平衡，更得益于政府和社会的外部压力与医疗改革之间的平衡。这一视角生动演绎了英国福利制度自我完善、自我更新的历史进程。随着英国经济的衰退，NHS仍面临重重危机，如何有效解决医疗需求不断增加和医疗资源不足之间的矛盾、保障医患双方的权益、完善二者的合作关系，依然是英国需要解决的难题。

　　（作者系南京体育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