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春节档，中国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以破竹之势席卷全球，不仅刷新国产电影纪录，更凭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创新性改编与现代化表达，掀起一场跨越国界的文化热潮。《哪吒2》将多种元素融入叙事，通过角色设计等技术美学革新，让古老神话焕发新生机，成为中国文化自信与工业实力的生动注脚。

　　传统文化IP改编推动中国动漫电影产业价值链再造 

　　中国社会科学网：近年来，中国动画电影在传统文化元素的挖掘与现代性转化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其中《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1》）和《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是典型代表。这两部影片不仅票房成绩亮眼，更在文化传承与创新表达上树立了标杆。针对近年来传统文化IP的开发热潮及未来进阶前景，请您谈一谈您的观点。

　　薛可：近年来，以《哪吒》系列为代表的传统文化IP改编作品层出不穷，此外还有如《长安三万里》《白蛇：浮生》等。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中国动画电影提供了丰富的创作资源，已逐步形成了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动漫IP。文化生态理论指出，特定文化圈层具有独异性的文化生长环境，孕育着不同的文化资源，涵养出不同的文化风格，为特定文化的可持续发展提供长期生态支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凭借着丰富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古典名著等组成的文化生态体系，为中国动画电影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促进了中国动画电影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形成了世界动漫产业中独树一帜的中国动漫IP，提升了中国在国际动画电影产业中的竞争力和话语权，形成强大的产业价值转化效力。

　　约翰·霍金斯（John Howkins）指出，“创意”是数字时代经济发展的核心驱动力。动漫的价值创造核心在于将抽象文化元素转化为可交易的创意资产，即通过创意解码将传统文化中的象征符号、叙事母题和审美范式转化为现代文化产业要素。传统文化IP中的文化创意新动能促进了“核心内容生产—衍生品开发—场景消费体验”的垂直产业价值链的形成，传统文化与现代动画的深度融合正成为文化创意产业的“新质生产力”，为动漫产业的增长注入了新的动力。以《哪吒》系列为代表的传统文化IP改编动画电影，不仅将观众再次牢牢框定在电影院，更推动了中国动漫电影的新产业价值链再造。

　　《哪吒2》展现传统文化IP开发现代影视创作的巨大市场潜力 

　　中国社会科学网：从平衡传统与创新的视角来看，如何评价这类基于传统文化IP开发的现代影视创作，对经典神话中传统文化元素的改编效果？一批传统文化IP改编作品之所以取得成功，在您看来，其成功经验是基于哪些方面有益的探索？

　　薛可：《哪吒2》目前的票房已经突破110亿元，成为全球电影市场的宠儿。由此可见，基于传统文化IP开发的现代影视创作具有巨大的市场潜力。其成功改编主要原因有二：

　　首先，完美诠释了基于传统文化基因解码与现代审美诉求耦合而形成的内容生产机制变革，实现了传统文化基因的留存与现代审美需求和价值观念的创新。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文化资本理论指出，特定文化所具有的“原真性”元语言系统具有不可复制的历史积累性。传统文化IP内生的元语言系统有效确保了改编作品中“文化原型”的本真意蕴，有助于形成深层的文化认同与核心吸引力。接受美学理论也指出受众接受的能动性，因此成功的改编作品必须能够触达受众深层心理结构，也就是要考虑到当代受众的审美趣味、价值观念和情感需求，进而形成共鸣。《哪吒》系列电影在文化元素的呈现上就做到了坚守中华传统文化的价值内核，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又能与当代社会成员（特别是年轻人群体）的行为处事理念相接合，如哪吒那句经典的台词“若前方无路，我便踏出一条路”所传达出的勇毅与奋斗精神。

　　其次，坚守“内容”与“技术”的“双元创新机制”的动态平衡，关注社会发展中的传统文化内容价值与数字技术赋能的媒介语言革新，将先进的制作技术融入结构叙事，打造视听盛宴。列夫·马诺维奇（Lev Manovich）在其“新媒体美学”中提出的技术与文化相对论的核心命题中指出，数字技术已成为文化感知的重构性界面；在这种情况下，“气韵生动”等古典美学原则在数字技术的赋能下形成具有时代性观感的全新表达语法。就我国当前情况而言，随着国产动画工业体系打破西方技术垄断而日臻成熟，越来越多先进的数字制作技术被应用到动画电影的创作当中，原本在技术上无法实现的情节或场景也在日新月异的特效技术的应用下突破壁垒，如《哪吒2》中采用最新的独立物理引擎技术将2亿角色同时纳入一帧画面之中，为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视觉冲击和情感体验，实现了传统与创新的平衡、守正与出奇的和谐。

　　立足文化本源强化核心价值挖掘与创新 

　　中国社会科学网：不可否认，在当前传统文化IP的开发热潮中产生的作品，既有出类拔萃者，也有口碑跌落者。在您看来，在文化挖掘与创新表达、面向全球化文化市场的传播，以及技术与文化的平衡等方面，存在哪些瓶颈与不足？

　　薛可：第一，文化挖掘与创新表达上着力不足，过度复制西方制作经验。传统文化IP的影视化开发在文化挖掘层面容易陷入“符号空心化”的问题，部分改编影视作品在叙事模式、人物塑造、价值观表达等方面过度模仿和复制西方的制作经验和审美范式，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纹样、服饰形制等元素简化为视觉“贴图”，将叙事情节生搬硬套或任意改编，背离了中华文化深层的精神内核，导致作品“水土不服”， 沦为西方经验的复制品，难以真正触动观众的文化神经。

　　第二，技术与文化双向平衡上失之偏颇，重技术轻内涵。马诺维奇指出，技术如若脱离文化母体，最终将沦为“没有灵魂的语法”。一些口碑跌落作品的症结正是在于过于关注技术的炫酷而忽视了文化内涵的表达，导致作品缺乏思想性和文化深度，形成了技术与文化之间的脱节与断裂现象，最终使得传统文化影视化的改编沦为技术异化下的空洞产物，丧失了作品最核心的文化定力。

　　第三，文化性与国际性上缺少共情，国际话语体系薄弱。文化具有较强的地域性特点，而不同地域的文化常常内含着其他区域难以理解的文化内容，许多中华文化符号对于没有相关文化知识背景的国际受众而言理解难度较高，这就容易使得国际观众凭借自身理解的文化基模形成刻板印象，导致认知上的偏差。如何用好国际通用语言和数字化语言打造融通的国际话语体系，形成全球文化市场的观众共情，是中国电影走向全球市场必须面对的问题。

　　中国社会科学网：在未来传统文化的现代影视改编作品的进阶之路上，中国本土的创作者们还需要强化哪些内功？

　　薛可：第一，立足文化本源，强化核心价值挖掘与创新。中国本土创作者们的创作根基和自信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需要打破过度模仿西方模式的窠臼，深入挖掘与解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背后的文化内涵和精神价值，在此基础上遵循电影创作的规律，创新性地进行文化再编码，通过整合现代化的叙事手法、视觉效果和音乐配乐等将传统文化故事重新演绎，使其更具时代吸引力和感染力。

　　第二，“文”“技”双修，坚守技术伦理与文化定力。树立正确的技术观，认识到技术是为内容服务的这一根本原则，技术创新必须以提升作品的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为根本目标。传统文化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内在的稳定性和独特性的特征，适度的技术开发有助于展现传统文化的魅力，但是过度的技术干预将会导致破坏传统文化内在稳态的后果。因此，在特效制作上要以高度的文化定力尊重传统文化的完整性与真实性，才能制作出兼具技术含量、人文温度和文化深度的优秀作品。

　　第三，面向国际市场，深化全球文化叙事能力。在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国际叙事能力是中国本土的电影创作者需要关注的核心专业能力之一。需要在深化关注文化内容的共情性、数字表达的共识性、制作技能的共通性等共性特质的基础上，创作出具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调的特色叙事内容和具备国际通行话术的中国电影，扩大中国电影的国际影响力。

　　中国社会科学网记者  张杰  张清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