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现代中国的“存在论美学”

2025-02-1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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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学”(Aesthetics)概念假道日本译入中国,由此开启了现代中国美学的建构之路。而在这条漫长曲折的路上,始终伴随着对西方美学经典的译介和接受,从20世纪前期和中期对康德、席勒、黑格尔等德国古典美学著作的翻译,到新时期对尼采、萨特、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现代美学著作的翻译,再到近年来对艾尔雅维茨、韦尔施、卡特、斯佩克特等当代美学著作的翻译,可以说,“从西方美学经典的学习,到结合中国情况对西方美学的有选择的接受,到强调中国主体性,在中国美学的自身发展过程中保持与同时代西方美学的对话关系,中国人在对西方美学的接受中经历了三大步。这是20世纪中国美学发展的一个重要的侧面”。从全盘学习到选择接受再到主体对话,通过这“三步曲”我们可以看出:现代中国美学的参天大树一直扎根在中西对话与融合、接受与创造的肥沃土壤中,存在论美学正是这棵大树上结出的又一硕果,既是现代的又是中国的。
  现代性:现代的“存在论”与“去主体性”
  说存在论美学是“现代的”至少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指存在论美学的哲学基础是现代的“存在论”,有别于传统的“本体论”。传统本体论和现代存在论分别是对“Ontology”这门哲学分支学科的前后两种不同历史阶段和理论形态的表述,二者都是形而上学本体论,它们之间的区别正是传统哲学与现代哲学的区别:前者是以“实体”为思想硬核的本体论,这个“实体”是永恒的、绝对的、普遍的、真实的超感性实体,从柏拉图的“理念”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皆是如此;后者是以“此在”为思想硬核的本体论,追问存在之显现和存在之真理,此在之在是具体的、现实的、实践的、个体的感性实存,从马克思的实践存在论到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便是如此。从传统本体论到现代存在论,即西方哲学进程中的“存在论转向”,这意味着从超越现实世界的“实在”到回归生活世界的“实存”,从认识论的“主客二分”到存在论的“天人合一”,从本质主义到存在主义,其意义在于破除传统形而上学和本体论,破除现象与本体之二分,同时破除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思维模式,将哲学之思还原为“存在”,以“人就是人的世界”“人在世界之中”破除人与世界之间的对立,以实践—存在或此在—存在弥合主与客、人与世界之间的割裂,从而为人类提供合乎现代性、合乎未来的生存法则和哲学方案。
  二是指存在论美学追求“去主体性”的美、审美和艺术的现代性。实践论美学以现代性的核心即以“主体性”为哲学基础,因而不免有人类中心主义色彩。在此论域中,美要么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要么是“和谐”或“创造”,美的本质、根源来自实践即“自然的人化”,美感就是“内在的自然的人化”,艺术就是“一个真实性的人类心理—情感本体的历史的建造”,诸如此类。而存在论美学则以“现象学存在论”为哲学基础,具有“去主体性”“去人类中心主义”的倾向。在此论域中,“美乃是整个无限关系连同中心的无蔽状态的纯粹闪现”,审美就是自由的生存方式和超越的生存体验方式,是“天人合一的瞬间体验”,是对“天地神人”共在的“诗意栖居”的“家园之美”的领悟;艺术是“真理进入存在的突出方式”,“就是要祛除遮蔽与遗忘,重新打开通向黑夜星座之路”。与其说这是一种解构主义的后现代美学,不如说是一种建构主义的现代美学,即重新建构一种去主体性的现代性,正如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工业文明的批判,对价值和信仰危机的担忧,也正是为了重建一个本真存在的现代世界。
  中国性:西方存在论美学的中国化
  说存在论美学是“中国的”也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指存在论美学形成于新时期中国的特定历史文化语境中,实现了西方存在论美学的中国化。西方存在主义哲学和存在论美学以一种水滴石穿的精神,参与到现代中国美学尤其是新时期中国美学的建构之中。“新时期”之新在于时代之新、思想之新、话语之新。以“形象思维”再讨论召唤感性、人性与文学性的出场,以异化论批驳反人性论,以“手稿热”推动“美学热”,从而形成了文学、哲学与美学的“人道主义”话语共振。趁着“人道主义”的东风,存在主义哲学以“人道主义”哲学的面貌在中国学界与百姓生活中得以广泛传播与接受。与此同时,蕴含存在论维度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美学接续“美学大讨论”的理论遗产与美学话题成为新时期中国美学的主导话语,也成为存在论转向的内生动力。而作为外引资源的《存在主义哲学》《存在主义美学》等欧美存在主义和日本存在主义哲学美学的译入,以及作为中坚力量的张世英、叶秀山、叶朗、张祥龙、邓晓芒等哲学家、美学家的深耕助力,使超越实践论美学、转向存在论美学成为可能。可以说,新时期中国美学的存在论转向是中西碰撞、里应外合的必然,是接受与批判并存、误读与创造共生的过程。
  二是指存在论美学立足中国问题,力求中西融合,形成了中国式的多元理论形态。作为后发现代性国家,新时期的中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同样面临着西方曾经遭遇的一系列现代性危机,人究竟如何在世界之中存在,究竟如何处理生存、生活、生态、身体、语言等问题,成为现代化进程中无可回避的“中国问题”。与哲学上的“存在论转向”相应,西方20世纪此起彼伏的“语言论转向”“生态转向”“生活转向”“身体转向”等都可谓对“存在”和存在之显现(“此在”)的追问与探索。受此双重影响,中国现代美学走出了一条中国式的建构之路:一方面,批判吸收上述西方存在论哲学和语言美学、生态美学、生活美学、身体美学等思想资源;另一方面,在此启示下,深入挖掘中国传统形态的存在论哲学美学智慧(如“天人合一”“生生”“万物一体”等)和相应的关涉语言、生活、生态、身体等美学话语,并进行创造性转化。再将两个方面进行互补融合和理论重组,最终形成了以“超越美学”“生命美学”“存在论美学”“语言论美学”“实践存在论美学”“生态存在论美学”“生活美学”“身体美学”等多元理论形态为代表的中国存在论美学,提出了“主体间性超越”“情本境界论”“返回鸿冥”“文化修辞论”“语言论实践美学”“生态整体主义”“生态人文主义”“生生美学”“实践存在论”“本体论生活美学”“身体存在论”等诸多新说,不仅实现了对实践论美学的超越与发展,促进了新时期中国美学的繁荣,更为中西文明互鉴和世界美学发展提供了一份独特的“中国方案”。
  显而易见,在全球化语境中,作为非西方美学的中国存在论美学,已经与西方美学之间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与互动,在艺术美学之外,无论是生态美学、生活美学还是身体美学,中西美学都呈现并驾齐驱、齐头并进的态势,既有着共同的研究旨趣和追求,又有着各自独特的建构路径和主张,已经并将继续为世界美学提供新的方向,创造新的成果,让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系安庆师范大学美学与文艺评论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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