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美国知识界对非洲形象的负面建构

2024-11-18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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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洲是人类文明发祥地之一,不仅具有丰富的自然资源,而且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然而,自古典时代以来,欧洲知识精英便以自我为尺度,构建非洲大陆的负面形象。19世纪,美国白人文化精英接受了欧洲传统的非洲观,并进一步塑造了非洲的“黑暗大陆”形象。实际上,所谓“黑暗大陆”,并不是非洲历史的真实再现,而是美国白人文化精英为了凸显自身文明和白人种族的“优越”而对非洲灿烂历史文化进行的歪曲。

  第一,古代欧洲对非洲的想象。长久以来,欧洲知识精英以自我为中心看待异域文明,积极构建异域的负面形象,进而彰显自身文明的“优越”,而非洲便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古典时代,知识精英已经留下关于非洲及其居民的记录。据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讲述,利比亚的偏远西部山林密布、野兽横行,那里有长着角的驴、狗头人、无头人和野人。“狗头人”“无头人”显然不会存在于现实当中,希罗多德的记载明显带有文化偏见,其目的当然在于迎合古希腊人对异域的猎奇心理,但更重要的是展现非洲的“野蛮”和“反常”,以衬托希腊社会的“文明”与“标准”,强化古希腊人的中心主义观念。古罗马博物学家普林尼在《自然史》一书中以古罗马人或欧洲人为标准,讨论了非洲人古怪的身体特征和生活方式。例如,布莱米伊人不长脑袋,嘴和眼睛长在胸部。普林尼刻画的非洲人的“怪异”形象,绝不是基于对异域的直接观察,而是一种虚幻的想象,旨在从观念上把自身所处的“文明”世界与“野蛮”的非洲加以区隔,满足古罗马人的文化和种族优越感,强化自我认同。

  受希罗多德、普林尼等人的影响,中世纪的欧洲知识精英仍旧秉持文化中心主义观念看待非洲。与古典时代的知识精英相比,他们对非洲神奇怪异的描述并无多大新意,不过是虚构了一系列非洲人的怪异形象和异事,旨在通过展示异域与欧洲本质不同的风情,吸引读者的兴趣,同时把“怪异”的非洲作为一面透镜,去凸显欧洲的“文明”与“优越”。15世纪以后,欧洲人真正涉足地中海沿岸以外的非洲地区。这一时期的欧洲知识精英注重记录这片大陆的真实情况。不过,种族中心主义观念依然影响着他们对非洲的书写。他们大多对非洲人的长相、品质及风俗进行负面描述。

  总之,自古典时代以来,欧洲知识精英以自我为标尺去观察非洲,他们描绘的非洲负面形象构成了19世纪非洲“黑暗大陆”形象的历史起源。

  第二,以偏概全地描述非洲自然环境。到19世纪,前往非洲的美国探险家、商人和传教士等群体显著增多,他们不仅追随欧洲先行者的脚步,探索非洲的神秘地带,开拓非洲的商业市场,并向非洲传播基督教,而且接受了古典时代以来欧洲知识精英的非洲观,并在此基础之上塑造非洲“黑暗大陆”的形象。在这些美国白人文化精英看来,非洲之所以被称为“黑暗大陆”,源于非洲的自然环境。首先,非洲丛林植被繁茂、遮天蔽日。丛林是非洲自然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植被繁茂本是非洲森林资源丰富的重要体现,但美国白人文化精英有意忽视这一点,转向描绘非洲丛林的幽暗、植物的野蛮生长,意在表明非洲自然环境的恶劣。其次,非洲野生动物种类繁多,有些动物令人恐惧。美国白人文化精英之所以突出非洲野生动物的庞大数量和可怕之处,旨在强调非洲自然环境给人带来的威胁。实际上,他们提到的大部分野生动物不是非洲独有,在其他大陆并不鲜见。最后,非洲气候不适宜居住。19世纪中期,美国探险家查尔斯·托马斯在游记中提到与非洲气候相关的疾病——非洲热,并指出生活在非洲热带气候中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或凯尔特人”不可能身体无恙,如果想要健康,必须“重视衣食,严格规范自身生活习惯,避免接触阳光、露水和夜间空气”。美国白人文化精英对非洲气候不宜居的观察不是事实,而是基于白人视角得出的,具有强烈的种族中心主义倾向。

  总而言之,非洲与美国的自然环境肯定存在差别,这种差别必然对美国旅行者在非洲的活动产生消极影响,但两者也存在众多相似之处。然而,美国白人知识精英戴着文化和种族中心主义的有色眼镜,有意或无意地强调这种差别,对相似之处避而不谈。同时,竭力向普通民众夸大和渲染非洲自然环境的恶劣、危险与缺陷。这种以偏概全的做法自然是为了反衬美国自然环境的“优越”。

  第三,刻意歪曲非洲文化风俗。在美国白人文化精英眼中,“黑暗大陆”不仅体现在非洲的自然环境上,还表现在非洲的文化风俗上。这些风俗往往最具异国情调,大大区别于白人的风俗习惯或不符合白人的道德准则,因而被美国白人文化精英利用,成为塑造非洲“黑暗大陆”形象的重要材料。他们主要围绕四个话题展现非洲文化风俗的野蛮。一是同类相食。在非洲,同类相食或许存在于个别部落,但绝不是普遍现象,而美国白人文化精英的反复介绍和夸张描述似乎有意给读者留下一种错觉,即这种现象在非洲司空见惯。二是一夫多妻制。一夫多妻制与美国白人的婚姻理念相悖,美国白人文化精英不断讲述非洲的一夫多妻制及女性地位的低下,意在贬低非洲婚姻习俗。三是迷信。他们极力描绘非洲的迷信及其后果,重在表现非洲宗教信仰的原始。四是奴隶制。美国白人文化精英描写非洲的奴隶制,旨在表现非洲人身依附关系的残酷。总之,在美国白人文化精英的笔下,非洲被置于白人“文明”的对立面,被视为野蛮之地。其实,非洲文化风俗是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有其存在的现实基础,美国白人文化精英对不同文明之间的文化差异缺乏“同情之理解”,自然未能对非洲文化风俗形成客观认识,往往失于偏颇,走向极端化。

  综上所述,基于古典时代以来欧洲知识精英的非洲观,19世纪美国白人文化精英从非洲自然环境、文化风俗等角度进一步塑造了非洲的“黑暗大陆”形象。他们从种族中心主义角度书写非洲自然环境与文化风俗,构建非洲的负面形象,有着现实目的,既可以为美国传教士向非洲传播基督教寻找借口,又能为维持美国国内不平等的种族关系提供依据。此外,美国白人文化精英塑造的“黑暗大陆”形象在美国大肆传播,对美国黑人身份认同也造成负面影响,美国黑人逐渐开始回避非洲人后裔的身份。鉴于此,不少美国黑人文化精英开始援引古代非洲的辉煌历史,借助“有用的过去”来对抗美国白人文化精英所描绘的非洲负面形象,试图恢复美国黑人对非洲人后裔身份的积极认同,进而反抗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争取与白人同等的社会权利。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历史记忆与非洲裔美国人身份认同研究”(23CSS019)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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