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媒介,尤其是互联网、智能手机及日益丰富的社交媒介平台,跨越了地理与时间的界限,极大促进了全球范围内的沟通与连接。它们不仅让信息传递变得即时而高效,还赋予了每个人发声的机会,使得思想交流、情感分享和文化碰撞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进行。然而,随着数字媒介的日益普及,人们逐渐脱离了面对面的、日常的、现实生活的活动和沟通。数字媒介日益成为人们娱乐、休闲、交往和交流的主要方式。数字媒介通过捕获注意力、制造信息茧房、泄露隐私和推动虚假自我展示等,极大影响了人际沟通和社会互动的方式,甚至会导致沟通与互动的极端化。
注意力成为商品
数字媒介打破了传统沟通方式的局限,通过图文、音频和视频等多维度展现方式,吸引人们的注意,让信息交流变得生动有趣,极大激发了人们沟通的热情和欲望。然而,数字媒介对使用者注意力的过度吸引,会让人们无法专注于线下的生活,丧失思考能力和沟通能力。
数字媒介催生了所谓的“注意力经济”,几乎所有的社交媒体和网站都在通过定向策略、产品设计和心理刺激来窃取用户的注意力,并尽可能长时间地吸引注意力,从而将潜在的消费者变成实际的购买者。数字媒介相互竞争,把我们的注意力分割成为越来越小的片段进行吸引,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偷窃注意力的机会,无论这个时间段有多么短暂。
数字媒介和网络平台通过成瘾性设计,让人们在无意识中产生上网、检查邮件、点击新的信息通知和无休无止地浏览推送的新闻和娱乐信息的冲动。网络用户都患上了一种名为“数字碎片化症状”的疾病,人们的意识和时空感都被数字行为时刻切割成碎片。数字碎片化症状的典型体现是,用户可以决定开始上网的时间,但无法决定结束上网的时间。网络平台和社交媒介的设计就是让人无法拒绝持续上网的诱惑,让人无法在家庭生活和休闲娱乐方面拥有主动的选择权和决定权,其结果往往是牺牲了工作、阅读、睡眠、家庭教育、亲密关系、娱乐活动等。
数字媒介系统的设计,是为了实现用户即刻的满足,这种倾向被市场力量强化和放大,从而损害了人们深入思考重大问题的可能性。数字媒介让我们将视线从现实生活转向虚拟世界,从而让我们逃避现实中的问题。人类的注意力非常宝贵,因为人类的思维是线性的,必须保持稳定、集中,并且持续相当的时间,才有可能产生有效的思考。一旦注意力被转移、分散,有效的思考就难以为继,有效的人际沟通就无法实现。
信息茧房阻碍信息流通
数字媒介通过先进的数据分析和算法技术,精确捕捉用户的浏览历史、点击行为和互动记录,生成个性化的内容推荐,提高用户获取信息的效率,让他们能够从海量信息中迅速找到所需内容,促进了信息的有效传播。然而,算法推荐会导致信息茧房的形成,反而阻碍信息流通。
数字媒介让我们生活在信息茧房或过滤气泡之中,数字媒介公司根据用户的喜好,限制信息范围,制造一个用来强化已有认识的回音室。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越长,社交媒体对用户的了解就越详细,推送的新闻、图片和广告也越准确,社交媒体和网站只给用户推送“相关”信息,也就是用户以过去的行为表明感兴趣的内容。这种相关性无关道德,无关效用,无关启发,无关教育,甚至无关真理。这种“相关性”逻辑只在乎推送产品和服务,这些推送覆盖一切领域,如新闻、宠物视频和各种娱乐项目,其范围之广,足够将我们的视野变得极为狭窄,只能看见我们经常接触的东西,给我们带来学习和思考的巨大障碍。
过滤气泡或信息茧房让我们对自己的观点更加自信,将不同的人群分裂为极端的群体,破坏任何有效的理性对话。用户总是习惯性地对特定的网页、特定的内容或朋友点击、点赞、阅读、收藏和分享,这些都让社交媒体知道用户的关注倾向,从而将能够引起关注的内容推送给用户,而将用户不感兴趣的内容屏蔽掉。我们能够接触到的往往是和我们观点一致的内容,很难接触到不同的观点。信息茧房总是让我们和观点一致的人交往。
由于信息茧房的存在,社交媒体的用户无法在公认事实的基础上与他人进行沟通,因为并非所有的社交媒体用户都能够接触事实本身。网络谣言之所以大行其道,就是因为即使有人用事实揭穿了谣言,但信息茧房逻辑让那些相信谣言的人很难看到揭穿谣言的信息。在网络上和社交媒体上,持有不同意见者,往往不是在承认基本事实的基础上表达不同的理解,而是对事情本身的真实与否展开争辩。网络平台和社交平台上要么是一边倒的赞同,要么是针锋相对,几乎不可能在不同的观点之间进行有效的对话,更不可能在尊重事实和逻辑的前提下达成一致意见。网络平台和社交媒体建构的信息茧房让我们远离那些与我们不同的人或持不同意见的人,助长了追求轰动效应和极端化的倾向,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信息茧房让有差异的人群很难进行心平气和、信息充分、富有成效的对话。
隐私风险导致虚假自我展示
通过互联网,人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实时获取和分享信息,而不再受限于固定地点。同时,社交媒体能够让信息在短时间内迅速扩散,极大提高了信息的传播效率。但是,数字媒介高效的信息传播却带来隐私泄露的风险。
由于网络、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的普遍使用,人们时刻面临着隐私被暴露的风险。手机随时可以拍摄高清照片,轻而易举就可以上传网络,转瞬之间就可以传遍世界,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因为隐私被暴露而受到巨大伤害。在数字媒介控制下的当今世界,暴露他人隐私毫不费力,成本极低,但对他人的伤害则有可能极为致命,会摧毁他人的心理、家庭或职业甚至生命。而且这种伤害是持续性的,相关内容在网络上很久都难以消失。数字媒介时代还催生了一种报复性泄密行为,即两人本来亲密无间,可以共享很多私密信息,尤其是两性恋人之间存在大量隐秘信息,而一旦关系破裂,其中一方就会将对方的隐私进行报复性的泄密,从而达到伤害对方的目的,几乎每天都有很多人成为报复性泄密的受害者。
数字媒介时代,一个人很容易失去对自己信息的控制,人们学会了压抑自己的真情实感,转而将数字平台当作展示自己幸福生活的舞台。在数字平台上,我们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不敢展示自己的缺陷和不足,不敢表达负面的情感,我们用文字和图片来遮掩自己的真实面目。由于网络环境下隐私泄露的风险无处不在,我们不停地点赞和分享,但目的不是交流,而是掩藏自己。这种幸福效应是一种生存策略,面对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数字媒介,任何错误的信息流通都会导致无法估量的破坏,人们只能首先选择自我保护。
隐私泄露的风险与注意力经济逻辑相结合,导致数字媒介成为个人广告平台,而非交流平台。社交媒介的使用者开始将自己作为“品牌”进行经营,通过各种手法吸引他人的注意,从而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进而为自己的发展铺平道路。社交媒介上发布的很多信息都具有广告的功能。人们在社交媒介上的行为强化了注意力经济的广告逻辑。社交媒介的使用者会不遗余力地把自己最光鲜的一面呈现给他人,为自己塑造一个理想的形象,生怕说错一句话,或发错一张照片,从而对自己的社会关系和职业生涯带来难以挽回的损失。在社交媒体上,人们已经适应了将自己作为品牌进行经营的做法,甚至将此内化为一种自觉的文化意识,失去了就真实信息进行深度沟通的思维习惯和能力。
互联网、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构成的数字媒介尽管促进了信息传播,却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造成信息茧房和隐私泄露,阻碍了深度沟通。为了警惕数字媒介带来沟通障碍,我们需要限制屏幕时间、多元化获取信息、加强隐私保护、改进算法透明度、提高公众媒介素养,从而促进更健康的社会交流。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文学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