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政治在过去一年间经历剧烈震荡。先是巴西经历自右向左的政府更迭，左派领袖卢拉再度出任总统；然后，极右派政治人物米莱当选阿根廷总统，使阿根廷出现自左向右的政党轮替。但即便有如此震荡，第二波左派执政浪潮仍然能够持续向前。卢拉政府业已成为地区左派力量的领导者和带动者。如果左派力量在2024年的墨西哥、乌拉圭大选中取得胜利，拉美左派执政浪潮将继续向前发展。

　　两波左派执政浪潮

　　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拉美地区相继迎来两波左派执政浪潮。第五共和国运动候选人乌戈·查韦斯在1998年成功当选委内瑞拉总统，成为第一波左派执政浪潮的起点。其他拉美国家的左派政党趁势崛起，赢得重大选举。在21世纪初的10多年间，巴西、阿根廷、智利、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尼加拉瓜等国同时处于左派政府领导之下。在拉美历史上，从未有如此多的左派政党在同一时期执政。

　　自马克里在2015年当选和就任阿根廷总统开始，拉美地区出现一波从左至右的政党轮替浪潮。此后，巴西、智利、厄瓜多尔、秘鲁等国相继出现“向右转”。引发这一转变的直接诱因是拉美地区各国持续低迷的经济形势和由此导致的民众生活水准下降。频频爆出的腐败丑闻冲击各国政坛，进一步加剧民众的不满情绪。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多个左派执政党丧失了选战主动权，最终让出执政地位。 

　　随着左派政党取得重大选举胜利，新一波左派执政浪潮在2018年再度到来。在这一年，尼古拉斯·马杜罗在委内瑞拉总统选举中获胜，实现首次连任；洛佩斯·奥夫拉多尔第三次参加墨西哥总统选举，以压倒性优势胜出。奥夫拉多尔的选举胜利意味着，拉美三大国之中的墨西哥首次实现“向左转”。在此后5年间（2019—2023），更多的拉美国家迎来左派执政党。在哥伦比亚2022年总统选举中，古斯塔沃·佩特罗取得历史性胜利，左派实现首次执政。

　　2023年1月，卢拉再度就任巴西总统，推动该国在时隔6年多之后再度“向左转”。在此后4年间，这个拉美第一大经济体都将处于左派政府的管理之下。卢拉的执政还意味着拉美首次出现巴西、墨西哥和阿根廷三个大国同时由左派政党执政的局面。

　　拉美左派政党当前面对的一大挑战是崛起中的极右派政治力量。拉美国家普遍面临着较为困难的经济社会形势，社会不满情绪强烈，这为极右派政治力量的崛起铺垫了民意基础。2023年，米莱当选阿根廷总统，为极右派政治力量注入“兴奋剂”。拉美上一次出现极右派执政人物是博索纳罗在2019年就任巴西总统。此后，智利极右派政治人物卡斯特进入2021年总统选举第二轮。未来，此类政治人物仍有可能在拉美某一国大选中异军突起。

　　即将在2024年举行的三场选举对于拉美左派执政浪潮至关重要。委内瑞拉将举行总统选举，现总统马杜罗将再次谋求连任；墨西哥国家复兴运动党将以广受欢迎的前墨西哥城市长克劳迪娅·欣鲍姆为候选人，谋求再次赢得总统选举；乌拉圭左派政党联盟“广泛阵线”在蛰伏5年之后，有望夺回执政地位。从目前形势看，左派候选人在这三场选举中具有相对优势。他们的胜利能够为延续左派执政浪潮注入新动力。

　　拉美“向左转”的政治动力

　　两波左派执政浪潮都是拉美当前政治发展周期的产物。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该地区经历有史以来最广泛和最持久的民主化浪潮。从那时以来，选举定期举行，政党政治持续活跃，政治参与的渠道得到拓宽。中下层民众的政治参与热情高涨，其权利意识和斗争意识得到极大提升。

　　左派政党主要代表中下层民众的利益，不但积极为大众争取政治权利，还努力捍卫大众的经济社会权利。在政治斗争过程中，卢拉、查韦斯、科雷亚、莫拉莱斯等极具个人魅力的政治领袖崛起于政坛，成为领导本党赢得选举的关键依靠。对拉美国家而言，左派政党的崛起打破了传统政党格局，强化了左右政党之间的分野，提升了政党体系的政治代表能力，因而具有重大的历史进步意义。

　　对拉美国家而言，左派政党是敢于触动现状、引领重大改革的主要政治力量。它们产生于自下而上的政治斗争，往往与中下层民众关系密切。就来源而言，一些左派政党来自长期的工会斗争（例如巴西劳工党），一些是土著人团体整合而成的产物（例如玻利维亚争取社会主义运动），一些是从反政府游击队转化而来（例如尼加拉瓜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还有一些是政治抗争行动政党化的产物（例如洪都拉斯自由与重建党）。它们不但在选举中提出改革，主张进行深刻的经济社会改革，并在执政期间为转变国家权力运行方式、促进社会发展和探索新发展道路进行各种尝试。在拉美国家，许多中间立场政党（例如基督教民主政党）同样主张进行财富再分配和提升社会保障。但是，唯有左派政党真正把促进财富再分配和社会公平视为政治纲领的最核心部分。

　　左派政党的持续活跃是左派政治浪潮能够形成和延续的关键因素。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在第一波浪潮中崛起，至今仍然执政。巴西劳工党和玻利维亚争取社会主义运动能够在下野之后保持选举竞争力，进而夺回执政地位。许多拉美国家迎来崛起之中的新兴左派政党。在墨西哥，国家复兴运动党在2014年成立之后迅速壮大，在2018年成为执政党；在智利，一批新兴左派政党组成名为“赞成尊严”的政党联盟，逐渐超越传统左派政党，在2021年崛起为执政党。

　　理念与政策的差异

　　两波浪潮中的左派政府都在理念上表现出批判新自由主义的基本立场，都强调对替代发展道路的探索。相较而言，在第二波浪潮之中涌现的左派政府面对较为不利的经济社会环境，没有提出激进的整体性替代方案，寻求以较为渐进温和的方式探索新发展道路。它们往往以发展模式转型为竞选口号和施政重点，关注环境保护，强调绿色增长和可持续发展，寻求实现整体经济质量的提升。

　　两波浪潮中的左派政府都强调直接民主的作用，希望依靠直接动员大众，推进政治议程。在第一波浪潮中，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国的左派政府通过多种途径建设和实践直接民主，推动大众的政治参与。在第二波浪潮中，直接民主的应用范围和影响力下降。墨西哥、智利、秘鲁和洪都拉斯的左派政府希望发挥公民投票和公民咨商机制的作用，但是，它们很难摆脱程序制约真正启动公民投票（例如秘鲁的情况）；即便举行公民投票，投票结果也无法形成约束力（例如墨西哥的情况）。 

　　两波浪潮中的左派政府都强调国家的作用。在第一波浪潮中，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的左派政府在能源、多个经济部门实施大规模国有化。在第二波浪潮中，左派政府面对不利的经济形势和财政状况，难以大范围或高强度地推行国有化，而是把注意力集中于控制一些关键性的矿产资源上。例如，墨西哥和智利的左派政府通过立法和设立国有企业加强对锂矿开发的控制权。

　　两波浪潮中的左派政府都强调改革国家权力结构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因而积极推动制订新宪法，这成为左派执政的标志性成果，为本国的政治经济改革注入动力。随着第二波左派执政浪潮的到来，拉美形成又一波制宪风潮。智利是这股风潮的引领者，在2022年完成制宪。尽管新宪法草案遭到否决，该国通过制订新宪法重构国家的政治秩序、深化民主体制的做法仍受到广泛认可。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