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戴高乐将军推动法兰西在西方大国中率先承认新中国，迄今已经整整六十载。恰逢中法建交60周年之际，笔者谨从经济与贸易、金融与资本的合作视角对中法经济财金合作历程加以回顾。中法经济财金合作六十甲子，堪称从“单向”到“双向”再到“三方”合作模式的演变历程；约每20年为一个时间段，可将中法经济财金合作划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而对应这三个阶段的中法经济财金合作模式，恰是从“单向”到“双向”再到“三方”合作模式的三级跳跃式发展过程。

　　一、“单项型合作模式”的初级阶段

　　1964年中法建交至20世纪80年代中叶是中法经济财金合作的初级阶段。这一时期，中法经济财金合作属于“单向”型合作模式，即主要由法方向中方“单向”输入技术和资本，法国是资本和技术的输出方，中国则是资本和技术的接受方。尽管这一时期新中国的政治地位和影响力在世界上与日俱增，但经济财金发展水平与法国相比仍然相差较远；一个为“师”、一个为“徒”，“师徒”称谓，亦不为过。

　　20世纪60、70年代，中国的经济建设退居第二，中法之间的经贸往来甚少，金融与资本合作几乎为零。尽管当时中法之间的经济财金合作并不多，但新中国能够真正确立起“大国”的地位，与20世纪60年代中国“两弹”成功爆炸密不可分；而中国核武器的成功研制，离不开当年基于科学国际主义的法国科学家培养中国人才、协助中国材料等的贡献。在初级阶段的后期，中国“改革开放”大门开启，彼时的中国尚处于典型的“农业文明”阶段，尽管新中国成立后发展工业的巨大努力已经为中国社会奠定了初期的骨干工业基础，但与早已进入现代化“工业文明”的法国社会相比，无论是工业的产业技术和制造能力，还是工业所需的巨额资本，彼时的中国可谓百废待兴。彼时，法国成为我国改革开放初期作出最大贡献的外来资本和技术的来源国之一。

　　改革开放之后，法国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外国直接投资来源国之一。这一时期内，法国对华的资本和技术输出主要集中在大型、高精尖且关乎国家战略的产业领域。在两大阵营相互对峙的冷战背景下，资本主义阵营中不少发达国家仍对中国抱有不信任的态度，而法国则在中国实施“改革开放”政策后，第一个同中国开展民用核能合作。作为中国大陆第一座大型商用核电站，大亚湾核电站就引进了法国核电技术。经过双方精心的筹备，大亚湾核电站于1984年正式动工，法方积极参与到项目的设计、建设和运营当中。在彼时尚处于冷战后期的国际地缘政治环境下，启动如此大型、尖端且关乎战略的项目合作，实属难能可贵。

　　二、“双向型合作模式”的中级阶段

　　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中叶是中法经济财金合作的中级阶段。这一时期，双方的合作模式属于“双向”型合作模式，即从原先主要由法国向中国“单向”输出技术和资本的模式，逐步发展成中法两国相互向对方输出资本和技术，同时接受对方资本和技术的输入。

　　经过法国向中国资本和技术的“单方面输入”，中法合作开始进入相互输出资本和技术的新阶段。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和工业产业建设为新中国奠定了初步工业化的基石，也为改革开放的中国奠定了良好的工业基础，帮助中国充分利用引进的外国资本、技术，迅速发展出本国的“全产业链”。

　　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启动了针对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的一系列大刀阔斧的“适应性”革新举措。而在推进与国际经贸规则对标的过程中，中国产业和市场的合规化程度越来越高，极大地推动了中法在经济与贸易、金融与资本领域的合作。2001年1月1日中国正式成为世界贸易组织成员，承诺逐步开放市场、降低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为包括法国企业在内的广大外企创造了更友善的营商环境。简而言之，“入世”进一步推进和夯实了中法两国在中级阶段经济财金领域的“双向”合作模式。“入世”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总体趋势快速加强。从2002年至2015年的13年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额从27亿美元跃升至1456.7亿美元，年均增幅高达35.9%。而在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接受国中，基于成熟的法治环境和互补的经济构架，法国无疑成为颇受中国资本青睐之地。

　　除“入世”外，1997年法国成为第一个与中国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西方大国，2000年中法共同开创了双边机制性战略对话。笔者认为，这三者是在中级阶段乃至之后，中法在经济财金领域合作，尤其是中国对法国的技术和资本输出稳健增长的“三大推手”。这为中法在高级阶段时期经济财金合作平稳运行、探索全新合作模式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三、“三方”合作模式的高级阶段

　　随着中法经济财金合作不断深化，双方的合作基础也愈发坚实，合作潜力不断增加；同时，考虑到中法经济互补性不断增强，两国开始探索新的合作领域，中法经济财金合作步入以“三方”合作模式为代表的高级阶段。一方面，中国不断加大对法投资。中国在部分领域学习和吸收来自法国的“单向”输出资本和技术后进行创新，并实现对法国资本和技术的反超，如同俗称的“学徒”变“师傅”。根据法国商务投资署《2017年法国经济国际化年报》数据，2017年中国对法国投资增长将近30%，与日本并列成为在法国投资最多的亚洲国家。在中法以外的第三方市场，尤其是法国在历史上曾经有传统优势、至今尚存有相当影响力的国家和地区，中法双方聚焦三方共同聚焦的产业领域以“三方”模式加以合作。另一方面，在部分中国自主发展起来的产业领域中，中国企业在资本和技术上与法企相比占有绝对的优势；在上述“第三方”国家和地区，中法双方基于比较优势与需求互补，采取“三方”合作模式。法国是同中国第一个发展第三方市场合作的发达经济体国家，两国在2015年发表《中法关于第三方市场合作的联合声明》，从此正式开启了对新的合作模式的探索。

　　英国欣克利角核电项目是中法在第三方合作领域的典型案例。2016年9月，中英法三方在伦敦签署了总价值180亿英镑的欣克利角C核电项目最终投资协定。中国广核集团与法国电力集团当日正式签署英国新建核电项目一揽子合作协议，并与英国政府同步签署欣克利角C核电项目收入与投资保障等政府性协议，完成相关公司的股权交割等手续。

　　显然，从“单向”到“双向”再到“三方”的演变，中法双方合作关系已经由最初的“师徒”关系经由“徒师”关系，再发展到如今的“伙伴”关系，在一些关键产业和领域甚至发展成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以双方的核能合作为例，可以看出中法角色在合作中资本和技术的悄然转换。今年是中法核能合作四十周年。从最初笔者称之为的“初级阶段的‘单向’合作模式”的大亚湾核电站，到“中级阶段的‘双向’合作模式”的台山核电站，再到“高级阶段的‘三方’合作模式”的英国欣克利角核电站，恰是中法四十年核能合作的缩影，更是中法六十年经济财金合作的缩影。

　　与初级、中级和高级这三个阶段相对应，中法先后经历了“法方为主、中方为辅”到“中方为主、法方支持”，再到“共同设计、共同建造”阶段和模式。迄今，中国大陆商运核电机组共有55台，装机容量5703万千瓦；在建核电机组25台，装机容量2904万千瓦，在建核电机组数量连续多年保持世界第一。若将在运在建均统计在内，中国核电在运在建机组总规模已达到全球第二。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以及科技的快速迭代，中法之间合作的产业和领域自然也随之而变，即从中法合作的传统“老三样”——法国藉此立足于世的核能、航空航天和高铁这三大产业和领域，逐渐切换到中法合作“新四样”——绿色、数字、金融和第三方，即绿色环保新能源、数字经济、绿色与数字金融以及第三方市场合作。鉴于如今产业和领域划分的日益复杂性以及跨产业和跨领域的快速必然性，笔者对中法合作“新四样”的划分也存有相互重叠之处。

　　总之，中法经济财金合作正值六十甲子，按时序划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对应“单向”“双向”到“三方”合作模式的演变历程。早在2019年11月法国总统马克龙访华之时，习近平主席就表示中方愿同法方一道，“推动中法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更上层楼，继续走在大国关系前列”。为落实两国元首于2023年4月6日会谈时达成的共识，2023年7月29日，中法举行第九次高级别经济财金对话，双方表示愿进一步加强经济财金合作，“推动中法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迈上新台阶”。基于中法两国决策层对中法经济财金合作的高度重视，相信双方有识之士必将藉中法建交60周年之良机，助力中法经济财金合作走深走实。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研究员、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