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发展趋势是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亦即“合天下为群”

群学:“融通则盛,不融通则衰”

2025-04-07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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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中国古典社会学的“群学”,具有综合、融通的传统,其理论特征可以归纳为“融通主义”,这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学可以借鉴、继承和发扬的。群学的要义是合群、能群、善群和乐群,其基本旨趣、根本原则和实现路径是融通。荀子创立的群学,作为合群、能群、善群和乐群之学,其在本性上就注重融通,在绵延至今的历史上积累了丰富的融通经验,堪称典范。

  “集先秦百家之大成”

  当代著名哲学史家牟钟鉴认为,如果说“孔子集三代之大成,那么荀子则是集先秦百家之大成”。所谓“集大成”,并不是合编、总汇,而是“有主线、有选择、有批判”地吸纳和融合。荀子之所以能如司马迁所说“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首先是由于他本人学识极为渊博。清代学者汪中称赞“荀卿于诸经无不通”,“六艺之传赖以不绝者,荀卿也。周公作之,孔子述之,荀卿传之,其揆一也。”汪中认为中华典籍如《春秋》《毛诗》和《周礼》等,都是荀子传承下来的,他是战国末期无与伦比的百科全书式人物。其次,战国末期,诸子百家之学已由大分化转入大综合,相互吸收、相互借鉴、取长补短、相互包容是主旋律,应运而生的群学就是思想大融合的硕果,其概念和命题已有长期而丰厚的积累。商代甲骨文已有“羣”字,《诗经》将“羣”与“和”相联系,《周易》强调“类聚”“群分”,《尚书》提倡“中和”,《左传》重视“亲亲”。儒、墨、道、法等学派对“群”均有论述。再次,战国中后期齐国的稷下学宫,是当时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集天下英才上千人,大师云集,学派林立,是百家之学大融合的“熔炉”。各学派代表人物齐聚稷下学宫,“不治而议”,自由辩论,思想开放,展开长达逾百年的学术大争鸣。而荀子在稷下学宫“三为祭酒”(学术领袖)、“最为老师”(《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主持学术争鸣长达数十年,这是博采百家之长的天赐良机。荀子在百家争鸣的大融合中创立群学,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时代机遇。

  “群学元典”对诸子之学的广泛吸纳、综合创新

  《荀子》一书,我们称为“群学元典”。其中既有对“十二子”的尖锐批评,亦有对诸子之学的广泛吸纳、综合创新。例如,荀子批评墨子“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悬君臣”(《荀子·非十二子》)。尽管这段话言辞尖锐,荀子对墨子的“兼爱”“非攻”“尚贤”等重要主张还是认同的。在春秋末战国初,墨家学派与孔子创立的儒家学派并称为显学。

  墨家主张创造一个“有余力以相劳,有余财以相分”的没有贫富劳逸的不均,没有浪费和窘迫的对照,没有嫉妒、仇怨或争夺的“非攻”“兼爱”式理想社会。这也就是以劳动原理为基础的社会理想。尽管荀子主张礼义,承认当时的现实社会有差等,有尊卑贵贱之别,但他的理想同样是“天下莫不平均”的公平公正社会,强调此“是百王之所同而礼法之大分也”(《荀子·王霸》)。这是荀子礼法的大纲要领。而且,荀子的主张比墨家更有现实可行性,他指出,要实现全社会的“共同富裕”,首先要实现“上下俱富”。“俱富”即同富,与我们今天所致力实现的“共富”含义相近。《荀子·富国》篇说:“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有“下富”才有“上富”,这是明确的从“富民”到“富国”的思想。“上下”即君王和百姓能够“俱富”,百姓之间就更能够“俱富”了,这是圣王之治,“是知国计之极也”,就是懂得治国大计的最高道理。《礼记·礼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为公”的思想,是先秦诸子的共同理想,不独荀子,孔、孟、墨、老、庄,诸子皆然。他们的思想是时代的,又是超时代的;既是现实的,又是理想的,这是古代圣哲至为高明处。荀子一方面尖锐地批评墨子主张“节用”,必“使天下贫”,《荀子·富国》认为让百姓节制欲望,节衣缩食,不是富国之道。另一方面,荀子不是一概反对“节用”,而是提出政府节约开支,使人民富裕的“节用裕民”的富国主张:“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藏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荀子·富国》)这就更具有“政策”含义,实践性很强。

  荀子“隆礼”,同时也“重法”,首开以儒“融”法之先河。后世不少儒者以孔孟为“儒”的绝对标准,声称荀子不是“纯儒”,唐代韩愈说荀子是“大醇而小疵”。其实,吸收非儒可取之处,不是“疵”,而是进步。到了宋代,部分儒家知识分子更是提出“崇孟黜荀”,越发为求“纯”而走向固化。这也反证了荀子确实是讲融通的典型代表。中外学术界往往有相似的现象,占据支配地位的学派,更倾向于在内部和外部标榜“纯正”,实际上是通过排斥异己,抬高自己的正统地位,可这常常就是学派走向封闭的征兆。

  社会学融通主义是学术发展的大势

  《荀子》的思想来源兼收并蓄,有批判、有吸收、有创新,从而不是杂糅,而是融通,并且创造了自己的思想体系。荀子的群学孕育于稷下学宫,融通是稷下学宫鲜明的学术精神。在稷下学宫可以看到,能够融通的学派就通过博采众长而壮大并得到延续,不能融通的学派就衰弱而亡佚。融通与否成了决定学派命运的关键,这是学术发展的大势。

  但融通不是无所“宗”。如汉代应劭所说“孙卿守礼义”;汪中也说“荀卿之学,出于孔门,而尤有功于诸经”;近代蔡元培也认为“荀子祖述儒家”。他们都指出,荀子遵循孔学,融通百家。可以说,荀子群学既做到了与古代经典的纵向贯通,也实现了与诸子百家的横向会通,在其所处时代树立了大融通的典范。

  群学作为中国古典社会学,其学术脉络是古今贯通的。“社会学融通主义”是针对自西方社会学传入中国以来,各理论范式之间以取代为主的相处方式,以及发散式的发展状况,从推进中国特色社会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建设出发,在继承和发扬群学融通主义传统的基础上所提出的一种理论主张:在各种范式的相处方式上,消解“取代式”,实行“融通式”。群学融通主义传统是社会学融通主义的历史逻辑,即“融通则盛,不融通则衰”,尽管二者的历史场景和表达形式不同,但逻辑是一以贯之的。融通主义的历史逻辑植根于中华文明连续性、包容性等本质特性,既体现在群学历史演进过程中,也必定展现在中国特色社会学建设之中,具有异彩纷呈的时代意涵,其对于学科发展和建设的意义不容低估。

  进入21世纪,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亦即“合天下为群”。经济上的万物互联、万物智联,政治上的多边主义、开放包容,文化上的多元主义、互学互鉴,国际交往上的互利互惠、合作共赢,都为社会学融通主义展现了应用场景,同时也提出了大量需要回答的重大问题。社会学融通主义乘时代不可逆之大势,前景广阔,未来可期。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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