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白岩村:金姐的故事

2025-03-2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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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人类学者往往有一种理论预设,即认为在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性别分工结构下,洗衣做饭等通常由女性负责的家务活动因无法转化为市场价值,这些女性经常被归为“看不见的女性”。然而,自十余年前深入黔东南的苗族村寨以来,我意识到这一假设在中国西南的苗侗地区并不适用。

  抛开西南少数民族社会长期以来所具有的相对“平权”传统不谈,近年来贵州乡村旅游的发展为无数苗家妇女提供了展示才能的良好平台。造访过西江苗寨的游客,虽然未必会注意到“阿龙苗家乐”“阿星苗家乐”等餐馆和住宿都是以女主人的名字命名的,但却一定难以忘怀苗寨敬酒礼“高山流水”中苗家姑娘们的热情与开朗——尽管这也是因旅游而创造的新传统。

  2023年暑假,我又再次带学生来到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县进行调研。白岩村苗名为“怎留”,意为“梯田层层又大又宽的地方”。2017年,白岩村入选中国三星联合中国扶贫基金会推出的“三星分享村庄”项目,引入了专业的民宿运营团队,以“梯田+民宿”的文旅模式,蹚出了一条乡村振兴的特色发展道路。

  我们所居住的村民家坐落在白岩村较低处,三层小楼直接面对着层层梯田,具有绝佳的风景。男主人李大哥原在广东深圳开工程车,但随着白岩村这几年发展得越来越好,如今,李大哥已回到家乡,照顾家里年迈的母亲。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实际上是来自女主人金姐。金姐热情开朗,闲暇时喜欢坐在二楼的“美人靠”上,一边听手机播放的节目一边绣花,“美人靠”下就是自家的稻田。

  相比于丈夫,金姐的社会角色更为丰富。在不同的语境下,她游刃有余地在中学宿管阿姨、兼职民宿管家和绣娘等不同角色之间游走,且非常满足于眼下的生活。

  2021年,金姐通过雷山县“精准扶贫”的帮扶项目,成为雷山县第一中学的一名宿管阿姨,每个月有1750元收入。宿管的工作为轮班制,一个月只集中在10天上班,其余时间她都待在白岩村。金姐的一儿一女都已独立在外工作,平时只有她、丈夫和婆婆三人在家,因此这座三层的自建楼好些房间都是空的。当初修建房子的时候,她和李大哥就考虑到以后可以做民宿接待。旅游旺季时,金姐就拾掇出家里的空余房间给游客住。烧的一手好菜的金姐喜欢跟游客聊天,同来白岩村游玩的人介绍村里的风俗习惯等苗家文化。相对于村里的精品民宿公道得多的价格,和她的热情好客,住过的客人大多很满意甚至还会再介绍自己的朋友来。在跟我们聊天时,金姐也没闲着,随着她手里的针线翻飞,一条精美的刺绣肩带逐渐成型。这样一条苗家手绣肩带在市场价大约2000元,但工期也不短,需要一个月左右,主要是通过身边的熟人互相帮忙推荐和订制。平日里,金姐也会和丈夫一起下地干农活,但现在农活并不多。她家门前稻田里养的鱼和种出来的米都是自家吃,并没有对外售卖。

  金姐家也是村里率先对厕所进行改造的家庭。在苗族的洁净观念里,厕所是肮脏的地方,应该和人的日常活动区域分开。因此很多苗家人会在吊脚楼的底楼养猪养牛,厕所也设在旁边。而现代化的冲水式厕所和厨房、堂屋等人经常活动的地方连在一起,对苗家人其实有很大的冲击。金姐自豪地谈到,她家是村里最早响应县里的“厕所革命”改建冲水式厕所的。“县政府领导来我家看了以后,还动员其他村民都来我们家参观。让大家都在家里面设个厕所,像我们家这样,你看这样多好多方便多干净。”

  在成为宿管阿姨之前,金姐曾在县城的一家超市身兼两职:收银员和为超市其他员工做饭。对比以前在超市的工作,金姐认为现在的生活轻松了很多。“我感觉现在的工作一点都不累,就是回家来干农活我也不觉得很累。就像昨天我去学校上班了一天,回到家再干一点农活,我感觉是很舒服的。”在她家厕所的洗手台上永远摆着一瓶洗手液,金姐说用洗手液洗手是她在超市上班以后养成的习惯。

  在白岩村近20天的调研旅程中,与金姐一家的一日三餐和闲聊日常成为我这段田野调查中的温暖回忆。金姐的生活尽管平凡,却折射出无数与她相似的少数民族女性在乡村振兴中的重要力量。她们向外来者展示了这片土地的历史轨迹,以及女性在变革中具有的无限可能性。

  (作者系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西南民族研究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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