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职官“右御冶工”辨疑

2025-03-2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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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御冶工”见于《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所载就宋人自荐棘猴一事对燕王之谏言。作为燕国重要的职官,“右御冶工”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近年来,学者的看法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第一,“右御冶工”为二人说。持二人说者将“右御冶工”句读为“右御、冶工”。例如,王先慎的《韩非子集解》、马骕的《绎史》。同时,持此说的学者对“右御”和“冶工”为何种职官亦有不同看法,“右御”更是成为争讼的焦点。

  民国学者尹桐阳的《韩子新释》认为“右御”即右侍。陈奇猷的《韩非子集释》和《韩非子新校注》认为“右御”当系典饮食之官,其依据为“人主无十日不燕之斋”。阎忠的《周代燕国史研究》和《战国时期燕国诸制度稽考》、韩智慧和杨艳成的《定兴县文物保护管理所藏八年郾王铜戈、铜矛》,均将“右御”释为主管燕王饮食之官。

  缪文远的《战国制度通考》则持不同意见,认为“右御”当系管车马之官,其依据为《左传》多载某某御戎,又于成公十八年载程郑为乘马御。彭华在《燕国史稿》《燕国的政治制度——战国时期的官僚机构和封君制度》一文中,也认为“右御”当与车马有关。程燕的《战国典制研究·职官篇》进一步点出“右御”与南宋蔡沈的《书经集传》所载“御,车御之官”相似,当为掌管兵车之官。杨烁的《定兴县文物保护管理所藏八年郾王戈铭文补释》支持此说。

  徐连达的《中国历代官制大词典》和《中国官制大辞典》则持调和的观点,认为“右御”或为掌驾车的侍官,或释为典膳之官。

  学界对“冶工”的争议不大。尹桐阳将“冶工”释为攻金工,陈奇猷、阎忠等认为是主管冶炼之官,此说影响较大。陆德富的《战国时代官私手工业的经营形态》认为“冶工”为服务于燕王的冶铸工匠,且多为能工巧匠,有些或来自他国。

  另外,苏辉的《秦三晋纪年兵器研究》认为“右御”“冶工”“冶人”均能见到国君并面陈规劝,说明冶之地位应当不算太低,很可能属于吏的阶层。

  第二,“右御冶工”为一人说。将“右御冶工”释为一人的学者亦不在少数,且多认为与燕国的冶铸业有关。持此说者对“右御”亦存有争议。

  李学勤和郑绍宗在《论河北近年出土的战国有铭青铜器》中认为“右御冶工”当释作右御之下铸造器物的冶人,与二年右贯府戈铭中的右贯府造器事例相似。曲英杰在《燕都燕城及临易考》《周代燕国考》和《史记都城考》中将“右御”视为燕君所属的冶铸机构,“冶工”为管理者,与右冶尹、左冶同。

  孙敬明的《考古发现与齐史类征》则持不同意见,认为燕之“右御”与左陶尹、赵国兵器的主办者冶尹等相类,而燕国兵器中的“御”应是兵器铸造主办者的官职名。晁福林的《春秋战国的社会变迁》则将“右御冶工”释为燕国右御之官属下的制造刀削的冶工,可能为冶铸工匠的主管小官而精于冶铸之事者。张觉在《韩非子校注》和《韩非子校疏析论》中则进一步说明,“右御”为官名,掌管进用器物一类事情,故“右御冶工”可看作右御属下的冶铁工匠。周勋初修订的《韩非子校注》和朱凤祥的《宋国史稿》亦持此说。

  另外,还有一些颇有新意的说法。松皋圆的《定本韩非子纂闻》和陈启天的《韩非子校释》认为,“右御冶工”应是一人兼两职,即冶工同时兼任右御之职。徐翠兰、木公译注的《韩非子》和贾桂梓译注的《韩非子》,则将“右御冶工”释为燕王的车夫是冶工出身。

  以上诸说见仁见智,非常值得重视。那么“右御冶工”究竟是一人还是二人呢?笔者通过梳理史料,对“右御冶工”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认为将“右御”释为官署名较为稳妥。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载右御冶工言王曰:“臣闻人主无十日不燕之斋。今知王不能久斋以观无用之器也,故以三月为期。凡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今臣冶人也,无以为之削,此不然物也,王必察之。”引文中的“臣”先是指出宋人以三月斋戒为由糊弄燕王,再以冶工的视角指出棘猴之不可能,从语义来看有明显的连续性,故将其理解为一人之言是可行的,也较为稳妥,即“臣闻人主无十日不燕之斋”和“今臣冶人也”之中两个“臣”字的指代应是同一人。

  “右御冶工”应为“右御之冶工”之省,此种用法已成为当时的惯例。按照中国的语言结构和习惯,名词前常放置限定性的字词,故我们可将“右御”视为“冶工”的限定语。如上海博物馆所藏博山刀背文“莒冶齐刀”,其中“莒冶”便是莒地冶造之义,对“齐刀”起到了限定作用,与“右御冶工”有异曲同工之妙。燕国兵器题铭之中亦有“右御工尹”,可视为“右御之工尹”,与“右御冶工”在句式和职能上都极其相似。

  与“右御冶工”类似的句式,亦见于文献和他国的简文与题铭之中。《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载“郑有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其中“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与“右御冶工言(燕)王曰”句式结构是相同的,且“右御冶工”与“台下之冶者”相类,从侧面证明此说是可行的。类似例子还有《包山楚简》180简所载的“右御郙还”,郝本性在《新郑“郑韩故城”发现一批战国铜兵器》中提到的韩国兵器题铭“(左)右库工师、武库工师”,周晓陆在《赵十八年相邦平原君短剑跋》中提到的赵国铭刻“邦左(右)库工师、邦左伐器府工师”。

  战国时工官制度日趋严密,各国中央和地方均设有手工业管理机构,燕国也不例外。从目前的考古与文献资料来看,燕国的官府手工业机构有“库、府、廪、宫、御、锤”等。如吴振武的《战国“(廪)”字考察》认为“王后右廪”为燕所设中央机构,概专为宫廷服务的铸器或置器之所。河北兴隆铁范上亦铸有“右廪”。燕国铭文中可见工官与职官并称的现象,如“右府尹”,右府很明显是燕国的工官机构名。正如董珊的《战国题铭与工官制度》所言,“右府”为专门服务于燕王室的器物收藏和使用机构,并兼有铸造之职责。显然“右御冶工”是符合这一规律的。

  综上所述,“右御冶工”当为“右御之冶工”之省。只有将其释为一人,才能从句义、句式等方面讲得通,故为一人说的论断更为合理。因此,将“右御”释为燕国官署名更为稳妥,当然也不排除其为职官名的可能。据战国时期左、右对应的设置习惯,燕国很可能还有“左御”。

  (作者系石家庄学院文学与历史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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