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以降数百年间，王阳明及其学说“起起落落”，始终未有盖棺论定。近代大变局下，王阳明及其学说被时人“再发现”，对其关注与研究陡然升温，成为近代道路探索的重要来源。报刊作为近代社会的舆情风向标，见证与记录了近代中国社会发展历程，其中所见王阳明与阳明学相关介绍、评论、研究、讯息、广告等史料，具有内容丰富性和视角多元性的特征。近代报刊所见阳明学史料（简称“报刊阳明学史料”）是一批存量巨大且亟待深入挖掘的宝贵富矿，为深化王阳明与阳明学、阳明学图像史与书籍史、阳明学传播史与诠释史等研究提供了丰富史料，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
一、报刊阳明学史料内涵阐释
报刊阳明学史料是指近代报刊中与王阳明及阳明学相关的介绍、评论、研究、讯息、广告等史料，其中以王阳明图像、宣传报道、学人研究、书籍广告、域外阳明学等文献为主。报刊阳明学史料即是近代时人对王阳明及阳明学的历史叙事，也是传扬阳明文化精神的重要文献载体。
一是阳明学宣传与评论史料。阳明学宣传史料是指近代报刊中宣传与传播阳明学的相关文献，有阳明学著述摘录，如《道德月刊》杂志对《阳明传习录》分批进行连载；有王阳明励志故事，如《国立浙江大学校刊》刊登的竺可桢开学讲稿《王阳明先生与大学生的典范》叙述了王阳明治学悟道励志之事；有时人咏怀阳明作品，如《学生杂志》刊发了王孝乾《游螺蛳山谒阳明祠记》；有学人阳明学讲座信息，如《国立浙江大学日刊》刊登了浙江大学景昌极教授在浙江省立图书馆演讲《王阳明学说》的讲座预告。阳明学评论史料包括对阳明学进行概述、阐发、议论、评价等各种历史文献，如李瑞安《王阳明先生传略及其学说》、张其昀《王阳明之教育哲学》、陈复光《阳明学派与朱子学派之大别》等。阳明学宣传与评论史料是报刊阳明学史料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深化王阳明与阳明学研究的重要史料。
二是阳明学图像与书籍史料。阳明学图像史料是指与阳明学相关的绘画、文物、建筑、碑刻、照片、舆图等各种视觉材料。近代报刊所见图像史料有王阳明传世画像，如《国风》杂志第四卷第三号封面刊登了一幅王阳明官服侧像；有王阳明手札墨迹，如《精武画报》刊登了施德之藏“明代海瑞王阳明两先生墨迹”书法两副；有王阳明遗址遗迹照片，如《东方书刊》杂志刊登了一张贵州修文县王阳明先生讲学之处阳明洞遗址照片。阳明学书籍史料是指与阳明学相关的各种书籍、文献和出版物等历史资料，近代报刊所见阳明学书籍史料多以书籍广告史料为主，如《申报》（1921年9月23日）刊登一条新学会社主编、上海出版社出版的《王文成公文选》书籍广告，该条广告简要介绍了此书作者、内容、出版、价格、装帧、促销等历史信息。近代报刊中阳明学相关图像与书籍文献丰富，是深化阳明学图像史与书籍史研究的珍贵史料。
三是阳明学传播与诠释史料。阳明学传播史料是指通过各种媒介传播阳明学的历史资料。阳明学传播史料既有国内阳明学书籍广告、宣传史料等，也有大量域外阳明学史料，如《宗圣学报》刊登了邱开峻翻译并节选了日本井上哲次郎著作《日本阳明学派之哲学》，《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刊登了蒋径三的《日本研究阳明学说书目介绍》。阳明学诠释史料是指对阳明学进行分析、解读与阐述的文献。如《中国新书月报》刊登了许舜屏《评注王阳明先生全集》书籍发行广告，《时代公论》刊发了李本生的《孙文学说与阳明学说》。近代报刊存有大量阳明学传播与诠释文献，是研究近代阳明学传播史与诠释史的宝贵资料。
二、深化王阳明与阳明学研究
报刊文献有别于正史、方志、文集等传统文献，近代报刊阳明学史料记录了王阳明与阳明学的多面相，具有内容丰富、视角多元、形式多样等特点，对王阳明与阳明学研究具有独特价值，有助于深化王阳明与阳明学研究。
一是深化相关史实细节研究。报刊阳明学史料丰富，对王阳明的相关生平事迹、主要著述、遗址遗迹、学人研究、学术社团等有着详细的历史记录，可补充其他历史文献之不足。如《申报》记载了近代著名学者王心湛在上海法租界创立阳明学社的过程，特别是该学社创办的《阳明学》杂志独具史料价值，揭示了阳明学社及其刊物的兴衰过程、运作模式、供稿群体、发文信息、社会影响等内容。近代报刊中的阳明学史料存有大量类似阳明学社的细节描述，有助于深化王阳明与阳明学相关史实细节研究。
二是揭示阳明学的近代转型。王阳明人生履迹“三起三落”，阳明学研究亦经“三起两落”，明中后期盛行一时，清前中期潜隐沉寂，近代郁勃复兴，新中国成立后再度沉潜，改革开放后复苏与繁荣。在五百年历史之中，王阳明及学说“起起落落”。近代阳明学发展史，是衔接传统与现代阳明学历史的重要节点。近代报刊作为近代历史研究的百科全书，报刊阳明学史料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教育、思想等内容，具有内容丰富性、时间连续性、视角多元性等特点，能够全面地勾勒出近代阳明学发展之历史，揭示阳明学发展历程的近代转型，有助于深化阳明学发展史研究。
三是促进学术形式的多样化。近代阳明学研究与古代阳明学研究在主题内容、理论范式、价值取向等方面旨趣迥异，如马櫆隆《王阳明的政治哲学》，苏甲荣《王阳明的教育学》、《王阳明格竹与中国植物研究》等从不同视角关注与探讨阳明学的不同主题内容。报刊阳明学史料推动了阳明学研究的创新发展，极大拓展了阳明学研究领域与学术空间，展现了阳明学理论初衷、研究范式的近代转变，揭示了近代阳明学重发挥轻文本、重结论轻论证、重实用轻义理等的价值取向。报刊阳明学史料推动了对阳明学的全新解读、阐释，促进了阳明学研究形式的多样化。
三、深化阳明学图像史与书籍史研究
阳明学作为近代社会思潮之一，近代时人对王阳明与阳明学的纪念和宣传活动丰富多彩，故此近代报刊留存了大量阳明学图像史料与书籍资料。随着近代报刊中阳明学图像史料、书籍广告的挖掘与利用，从图像证史、广告观史的视角出发，有助于深化阳明学图像史与书籍史研究。
一是以图证史，建构阳明学全新解释路径。近代报刊所见阳明学图像史料是记录近代阳明学的重要历史载体，具有直观性、生动性等特点。如《国本》杂志刊登了一张王阳明墓照片，墓碑刻有“名世真才”四个大字，照片保存了近代王阳明墓的历史形状与场景，可用以重构“历史原境”。图像史料含有丰富的历史信息，可弥补传统文献的不足。如《金石书画》杂志刊登了一副王阳明手札真迹，这副手札作品具有丰富的历史信息，“环翠阁、胆石山房珍赏、利叔审定”等印章以及“杭州高氏络园藏”等信息揭示了王阳明手札的流传过程，手札正文更有王阳明对良知学说的解读，为《王阳明全集》未载之内容，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近代报刊所见阳明学图像史料，历史信息丰富，籍以图像证史，建构对阳明学的全新历史解释路径，有助于深化阳明学图像史研究。
二是广告观史，揭示阳明学书籍产销形态。近代报刊中阳明学书籍史料丰富，尤以阳明学书籍广告为主，仅《申报》所载阳明学书籍广告多达600余条，涉及《王阳明集》《王阳明尺牍》《王阳明言行录》《王阳明知行合一说的研究》《陆王哲学》《阳明学派》等上百种阳明学著作，反映出了近代阳明学书籍出版史的基本面貌。阳明学书籍广告史料内容丰富，涉及书籍的经营者、消费者、创作类型、内容简要、装帧设计、促销手段、价格水平等历史信息，如《申报》（1924年11月10日）刊登了一则上海泰东图书局发行的新式标点《阳明全书》预售广告，该书分为洋装布面金字道林纸两册、平装精制高等报纸六册两种版本，以购买上海总局及南京分局预约券方式进行价格促销，美誉“王阳明先生为我国学术史上最伟大之一人，已为近代学者所公认……其天才之超人，思想之伟大，实可与德之尼采，美之詹姆士”以宣传，并附录“章太炎《王文成公全书题辞》与《王文成公全书后序》、郭沫若《伟大的精神生活者王阳明》、太虚大师《王阳明论》”以吸引消费者，不及一月，预定超三千。近代报刊阳明学书籍广告史料揭示了阳明学书籍的生产、流通、分配、消费等过程，有助于深化阳明书籍史研究。
四、深化阳明学传播史与诠释史研究
近代时人基于时代诉求与现实需要对阳明学重新解读，近代时人对阳明学的解读成为近代报刊重要的资料来源，并将其转化为时事热点与社会话题。近代时人的关注与报刊的推介，既推动了阳明学的传播，也是对阳明学的全新诠释。
一是构建阳明学国内外传播图景。近代大变局下“阳明学说为挽救国风、振兴民气之要”，王阳明与阳明学成为近代报刊争相报道的“对象”。因报刊文献具有发行量大、出版周期短、信息传递快、主题内容多元、读者群体广泛等特点，极大地推动了阳明学的广泛传播，对社会影响深远。报刊阳明学史料可以勾勒出阳明学在国内外的传播概况。一是阳明学在国内不同阶层的传播史，如关超梵《王阳明啾啾歌合乎警察精神》，曹慕管敦仁夜校演讲《阳明学说与商业之关系》，唐文治等著名学人在上海浦东大楼定期演讲阳明学等史料揭示出阳明学传播已深入到近代社会各个阶层。二是域外阳明学在中国的传播史，以日本阳明学在中国的传播为主，报刊阳明学史料有不少日本阳明学史料，如《东方杂志》刊登的仙心《阳明哲学与日本》、《陕西教育官报》杂志刊出的《日本阳明派之哲学史》、尚志《日本之阳明学及欧化主义》、沈希乾《日本阳明学家大盐中斋的生平及学说》、蒋径三《日本研究阳明学说书目介绍》等史料，这些史料有助于深化域外阳明学在中国的传播史研究。
二是彰显近代阳明学的不同诠释。阳明学作为近代道路探索的重要思想来源，近代时人基于特殊的时代特征与现实诉求从中西对照、古今对比、不同学科等视角对阳明学展开诠释。中西对照视角下阳明学的诠释，如高濑武次郎、蒋径三译《王阳明与斐希脱》、华超《赫尔伯脱福禄培尔与朱子王阳明教育学说之比较》，从中外对比视角分析了王阳明知行合一、致良知、教育学说。古今对比角度下阳明学的诠释，如周树美《三民主义与王阳明的致良知说》、刘建民《孙文学说与阳明学说》等剖析了王阳明学说与孙中山思想之异同。不同学科视角下阳明学的诠释，如陈一冰《王阳明之政治思想》、程天放《王阳明先生的小学教育法》、蒙浩《阳明学识与科学》、日本里见常次郎著、汪兆铭译述《王阳明与禅》等从政治学、教育学、自然科学、宗教学视角对王阳明学说进行阐扬。近代时人基于不同的人生阅历、治学理念、利益诉求对阳明学予以解读与阐释，即使面对阳明学相同内容，各自亦有不同取舍与侧重，由此造成对阳明学的诠释大相径庭或相距甚远，深化了阳明学诠释史研究。
近代作为阳明学发展史的重要节点，近代报刊中阳明学史料丰富、内容多样，是深化阳明学研究的重要宝库。然而截至目前，近代报刊中的阳明学史料尚未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足够重视，致使报刊阳明学史料与近代阳明学研究严重脱节。因此，对近代报刊阳明学史料进行全面收集、利用与研究，重构近代阳明学研究谱系，对近代报刊中“沉睡”的阳明学史料予以“激活”，不仅可以深化王阳明与阳明学、阳明学图像史与书籍史、阳明学传播史与诠释史等研究，也有助于推动阳明学与近代社会关系研究。
【本文系江西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点项目“近代报刊所见阳明的再发现研究”（23ZXSKJD06）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赣南师范大学王阳明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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