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论儿童哲学课的哲学基础
作者简介:刘晓东,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062)。
内容提要:“何谓儿童”、“何谓哲学”以及“何谓教育”,这些追问与寻求是儿童哲学课的哲学基础。儿童哲学课应当围绕“儿童的哲学”来展开,使“儿童的哲学”按其本性在儿童发展的内在时间(即儿童的自然时间而非机械钟的时间)里从容而充分地展开。儿童哲学课应当面向儿童的整个世界、面向儿童的全部生活,应当允许和鼓励儿童以其“一百种语言”来“做哲学”。如果儿童哲学课合理地解决了以上问题,那么,它就可以帮助儿童在思与诗的道路上充分展开其天性、天赋、天命,它便可望成为那些谋求儿童整全发展的其它课程的楷模。
关 键 词:儿童 哲学 教育 儿童的哲学 儿童哲学课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类一般课题“儿童教育的现代立场和现代观念研究”(BAA140011)的部分成果。
中文“儿童哲学”其义有三:儿童的哲学,儿童哲学课,童年哲学。[1]Philosophy for Children(P4C),可直译为“给儿童的哲学”、“为儿童的哲学”,可意译为“儿童哲学课”乃至“儿童哲学教育”。不过,P4C传入中国之际,当时汉语圈还没有“儿童的哲学”、“童年哲学”这两个概念及相关意识,所以P4C被译为“儿童哲学”,可说是用大词译了相对较小的概念。所以在这里,我用“儿童哲学课”来指代“P4C”。这样,在“儿童哲学”的外延里,就为“儿童的哲学”(皮亚杰早年曾写过一篇题为“Children's Philosophies”的论文[2])、“童年哲学”留下了地盘。
儿童哲学课(P4C)的创始人是李普曼,他将P4C当作培养儿童逻辑能力和批判性思维的手段。在李普曼看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人关于越战的辩论中,有不少人的发言违背逻辑,他认为这是由于缺少逻辑学教育,而到了成年再学逻辑学就迟了,所以逻辑教育必须从童年开始。于是,从1970年代开始李普曼发动了P4C运动。
应当提到的还有另一位哲学家马修斯。马修斯在1960年代发现自家幼童对世界的困惑与解释与哲学史上的伟大哲学家的观念有惊人的相似,因而发现儿童也是哲学家,于是写作了《哲学与幼童》这部著作。马修斯认为,儿童的哲学是对世界的理性重建,因而,为了帮助儿童表达自己的哲学智慧,表述自己的哲学困惑和哲学观念,从而理性地重建世界,马修斯曾在苏格兰一所艺术学校做了儿童哲学教育的试验,并开发出编写故事开头(Writing Story-Beginnings)的教学技术。他将其试验做了记录和讨论,这就是其《与儿童的对话》这部小书的由来。马修斯将李普曼的P4C理论做了一定的发展。在后李普曼时期,P4C运动的一些支持者正试图进一步超越李普曼偏重逻辑能力的哲学教育方法。[3]
P4C从1990年代传入中国,得到一些学者的接引,颇受一些小学乃至幼儿园的青睐。如何看待儿童哲学课,如何设计和实施儿童哲学课,在世界范围内依然是一个正在探索的问题。
我以为,“何谓儿童”、“何谓哲学”以及“何谓教育”,这些追问与寻求是儿童哲学课的哲学基础。这里抛砖引玉,对这一问题做一些探索。
一、哲学观与儿童哲学课:苏格拉底与海德格尔
古希腊城哲学家苏格拉底认为“知识就是灵魂的回忆”、“学习就是回忆”,所以他通过对话的方法来引发年轻人的哲学探究和知识的学习,这或许是最早的哲学课。但种种迹象表明,苏格拉底并不支持让儿童做哲学。
在与柏拉图的堂兄弟格劳孔对谈时,苏格拉底说道:
“为了你可以不必可怜你的那些三十岁的学生,对你如何引导他们进行这种辩论的问题上必须非常谨慎。”“不让他们年纪轻轻就去尝试辩论,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预防办法吗?我认为你已经注意到了,年轻人一开始尝试辩论,由于觉得好玩,便喜欢到处跟人辩论,并且模仿别人的互驳,自己也来反驳别人。他们就像小狗喜欢拖咬所有走进的人一样,喜欢用言词咬人。”“当他们许多次地驳倒别人,自己又许多次地被别人驳倒时,便很快陷入了对从前以为正确的一切的强烈怀疑。结果是损害了自己和整个哲学事业在世人心中的信誉。”[4]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苏格拉底已经发现,过早地“做哲学”不只是损坏哲学,也损坏年轻人自身。
苏格拉底接着说:“但是一个年龄大些的人就不会这样疯狂,他宁可效法那些寻找真理而进行辩驳的人,而不会效法那些只是为了磨嘴皮子玩的人。因此他本人会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他能使他所研究的哲学信誉提高而不是信誉降低。”[5]
苏格拉底得出的经验教训是:在理想的课程里,30岁以前不要接触辩证法,50岁以前不要接触成熟完备的哲学(Full-Fledged Philosophy)。[6]这不由让人想起黑格尔的那句谈论哲学的名言:“密纳瓦的猫头鹰要等黄昏到来,才会起飞。”[7]
不过,在柏拉图《泰阿泰德》篇中,几何学家塞奥多洛以年老为由,拒绝深度介入哲学讨论,而是鼓励20岁左右的年轻人泰阿泰德与苏格拉底深入对谈。但显然,在今天看来泰阿泰德已经属于成年男子。从《泰阿泰德》的某些内容看,苏格拉底十分清楚,哲学讨论是伴随难度的。[8]这种讨论对幼童来讲显然是不合适的。因此,认为“苏格拉底与年轻人对话时的提问,可看作P4C的发端”,[9]这种说法看来是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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