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科技革命呈现加速迭代和迅猛发展态势，广泛渗透于人们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为社会科学研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挑战和机遇。深入探究和客观分析人文社会科学（也包括面向人的管理学）研究数智化进程中的动力与阻力，化阻力为动力，破解僵持滞缓困局，促进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就显得尤为重要和迫切。
一、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的动力源泉和作用机理
当前，数智技术在各种生产与生活场景的纵深和拓展应用层出不穷，以必然和不可阻挡之势推动着人类社会以坚实步伐迈入数智时代。这种技术变革为社会科学研究提供了更加开阔的视野、更加深入精细的个体行为及过程的观察、微观宏观互反馈的内在机理的全新数据来源和更为有力的分析工具，成为推动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的核心动力。
从技术应用维度看，主要有三方面的驱动因素和三条作用线：首先，大数据和数字技术为社会科学重新发现社会历史发展规律提供了可能性，能提供认知、检验宏观社会现象的“个体异质性”“结构一致性”和“结果稳定性”等假设的数据基础；其次，人工智能技术如GPT簇、Sora类和DeepSeek系列等实现的文字生图与视频功能，打开了让人类想象可视的新通道；最后，数智技术以细节刻画、实时记录和无损传输等特性尽可能排除获取数据中人为偏见的干扰，将抽样数据中被排斥的奇异点极端值重新纳入机器学习与统计分析中。
从社会需求角度看，企业、社区、乡村等基层治理的需求是数智化研究的另一重要源动力。如在乡村振兴背景下，数字赋能正推动农村基层智慧治理，解决传统治理工具与手段不能满足社会治理现代化与精细化农民切身需求的问题。数智技术作为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先导力量，日益融入经济社会发展各领域全过程，促使传统社会交往的群层分割的线性结构转变为立体圈层交互的非线性复杂结构。社会治理难度的增加要求社会科学研究必须适应这种变化，主动采用数智化方法提升研究效能。
学科发展与建构自主知识体系内在要求是不可忽视的动力。社会科学各分支学科必须进行方法论革新，以适应由“实体人群×数字人群×机器智能”合体构成的数智社会，更好地解释中国社会环境的演变和创新。社会科学需要通过数智化转型来保持学科的解释力和生命力，助推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
人类文明进程和历史发展规律的必然要求与内生驱动，也是本源和强劲的推动力。个体的多元化、个性化和自身价值实现，社会经济发展中物质生产力与精神生产力共生并进，而数智化正是释放、激发和创新精神生产力的得力工具手段，相应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的行为、运行机制及利益分配等，是数智时代社会科学研究的主要内容，这是人本内生驱动和人类自我发展的必然要求和未来趋向。
二、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的阻力与障碍
尽管动力强劲，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仍面临诸多阻力。数据伦理问题首当其冲，数智化浪潮在带来机遇的同时，个人隐私正在被无处不在的数据采集所侵蚀。社交媒体算法推荐的非中立、透明度不高等让研究者也深陷信息茧房，可能削弱和失去客观判断的能力。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些平台通过数据操控用户行为，使研究对象沦为算法的奴隶，这给社会科学研究的客观性带来挑战，使人们愈发难以找准、看清症结所在，难以摆脱疑虑、困惑和担心等负面心态的缠扰。
研究方法转型困难构成了另一重阻力。近年来社会科学不断开展对数智社会的探索，但现实格局是，研究主题还相对零散、研究方法还有待革新，距离文科智能还有较远路程。在需要刻画和解释的社会现象、可以运用的研究素材等发生历史性变革的时代，社会科学自身面临方法和理论变革的巨大压力。传统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难以适应数智社会的复杂性和动态应变性。
学科壁垒与人才短缺也是重要障碍。数智社会呈现出一系列全新特征，其开放性、网络化、平台化、去中心化以及算法黑箱等都成为社会新的现象，这要求研究者具备跨学科的知识结构和技能组合。然而，当前既精通社会科学理论又掌握数智技术的复合型人才极度短缺，严重制约了相应研究的深入开展。
观念转变和理论滞后于实践的问题同样突出。数智社会中，社会连接呈现出电子化、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与智能化的基本属性和特征，让人们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与世界上任何人相连。这种“连接泛在”、时空穿越的格局从根源上改变了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和人与人、主体与客体及外部条件相互之间的关系，但社会科学理论尚未完全适应这种变化，缺乏系统性的数智化认知体系和数智社会理论框架。
还有来自非技术和非学术方面的阻滞因素。从更深层的人性和行为禀赋来看，主体身份、价值取向、利益驱动、取舍权衡、偏好选择、态势倚重、响应模式、知识习得、科技同频、智慧启迪、趋新创新的利益获取分配等，都可能在特定条件下滞缓数智化进程。
三、推动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的路径
由于数智技术拓展物理时空、塑形虚实融合思维改变了人们的认知方式，辅以智能工具释放和激发人类的智慧创造与精神生产力，各行各业及各门类科学研究的数智化是必然，是大势所趋。而面对社会科学数智化进程中的推动与阻滞，如何增强动力、消减阻力，化阻力为动力，首先是要做好构建伦理框架的基础性工作。社会科学研究必须建立严格的数智伦理规范，通过严把数据来源和获取方式的源头关等，确保研究过程不损害研究对象权益，同时保持研究的科学性和客观性，拥有坚实基础与信心保障。
方法（论）创新是关键突破口。当今社会科学迫切需要发展适应数智时代的新型研究方法论体系，在分析社会经济多因素交织关联上，大数据和数字化能大规模、精细地刻画个体样本特征，有助于从根本上克服由于抽样偏颇所引起的样本选择性偏误；匹配数据可以克服或缓解变量遗漏问题。如作为面板数据和分层数据，大数据刻画和数字化处理在对异质个体特性、确定因果效应、检验相关关系、刻画演变过程、揭示内在机理等方面比传统单纯的抽样数据更为深入、有利、稳健和可靠。
跨学科协同是必经路径。数智社会研究需要回到经典社会科学家当年所面对的相同议题：在数智社会中，社会何以可能？社会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方式是什么？回答这些问题需要社会科学与计算机科学、数据科学、各学科专业等领域的深度合作，跳出传统思维框架，挣脱惯式镣铐束缚，打破原有学科壁垒，形成多元研究合力。
应用场景拓展是实践检验。在乡村振兴中，数字技术赋能乡村公共服务，推动“互联网+政务”服务下沉；在社会治理领域，“智能+”政府建设取得长足进展，政府的微观关切对社会问题的回应性增强。这些应用实践既为数智化研究提供了真实场景，也检验了研究成果的实用价值。
观念转变提升与文化发掘创新，科技进步与人文深化的进程中的双向价值对齐，既要保持人文初心，也要人文与科技进步同频共进。从认知方式和技术进路视角看，个体和社会都正在发生由认知偏差到认知觉醒、由习惯的外部促变的条件分析转变为内生驱动的动因分析的认知变革，使技术主导与人文主义的人工智能深度融合，助推数智化研究的进程。
四、结论与展望
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正处于关键发展期，挑战与机遇、动力与阻力并存交织，多种复杂因素此消彼长、错综交叠。技术进步的推动力与社会治理现实需求的拉动力共同构成了研究的宏观背景，而学科自身发展的内在要求则提供了微观动力。同时，数据伦理、方法转型、人才短缺和理论滞后等问题叠加形成了多重阻力还潜藏可能增强的趋向。
未来，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需要在保持学科特色的基础上，积极拥抱数字技术，构建适应数智时代的研究范式，在“实体×虚拟×数智”构成的全新类型社会中，社会科学生产知识和服务社会的方式都将面临重构性变革。这种变革并不是对传统的一概否定，而是在新时代新的条件下的创新发展。社会科学数智化研究最终目标是实现科技与人文的深度有机融合，为理解、把控、改善和引领新的数智社会提供更为科学的依据。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数字化决策与国家治理”综合实验室项目（编号：2024SYZH010）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计算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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