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网：在当前的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中，有人觉得国家安全概念被泛化了，也有人认为这样的国家安全概念没有了边界，国家安全学也没有了边界。您如何看待国家安全的边界和国家安全学边界问题？如何在科学界定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学边界的前提下更好地促进国家安全学学科的发展？

　　刘跃进：学科边界问题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与概念定义的科学性和概念的边界，以及理论观点的科学性等等比较起来，国家安全学的边界问题现在没有那么重要。有人担心国家安全学边界大了不利于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我倒觉得把不该国家安全学研究的问题研究了，解决了一些不是国家安全学学科范围内的问题，那也是对人类思想史和人类文明的贡献，而且由此还可能生长出新的研究领域或学科，所以不是特别了不起的大事。

　　从人类思想史上看，现在复杂多样、分门别类的各种学科，多数原来都是没有的，都是先在别的学科中孕育，后来才另立门户的，现在的国家安全学也是先在别的学科中蕴育的，如今所有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最先都是从哲学中陆续分化出来的。古希腊的哲学就是无所不包的知识体系，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主要是到近代实验手段和数学方法发展起来后，才陆续分化出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等自然科学，以及政治学、经济学、伦理学、心理学、美学、艺术等不同的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国家安全学成为独立学科之前，其研究的问题早已分别存在于政治学、军事学、警察学、外交学、情报学、历史学、国际关系理论等等之中，及至其他更广泛的各种相关学科领域。国家安全学的“学缘”非常广泛，因而是一门汇总多学科所涉国家安全问题的综合性学科。无论是单说国家安全学源于国际关系理论、外交学，还是单说国家安全学源于军事学，或者单说国家安全学源于情报学、警察学等等，只讲任何一个单独学科都是片面的，甚至只说源于其中的两三个学科也是片面的。因此，与其说国家安全学是一门交叉学科，不如说国家安全学是一门综合学科更准确。因此，国家安全学不可避免地与许多学科都有交叉，在起步阶段与相关学科一时理不清楚边界既在情理之中，也是学理上的必然，这就是我说不必对此过于纠结的原因。

　　当然，不必对学科边界问题耿耿于怀，并不是说不需要理清学科边界和相关概念，而是说这可能要有一个时间、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能把什么问题说清楚，就先把什么问题说清楚，既不能永远稀里糊涂，也不能一锤定音、一劳永逸，好的态度是能解决多少问题先解决多少问题，而不要总是把问题提得很高很重要，但又提不出科学的解决方案和办法。事实上，我长期以来都自觉不自觉地思考着国家安全概念和国家安全学的边界问题，而且在关于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学的定义中包含了对国家安全概念边界和国家安全学学科边界的认识。这其实是在没有提出边界问题的情况下，实际研究中在解决边界问题。

　　2004年出版的《国家安全学》给国家安全概念下过这样一个定义，国家安全就是一个国家处于没有危险的客观状态，也就是国家既没有外部的威胁和侵害，又没有内部的混乱与疾患的客观状态。如前所说，我现在的定义是：国家安全就是一个国家不受内外各方面威胁危害的客观状态。在这两个定义中，也许现在这个定义更好些，一是这个定义比原来的简洁，二是这个定义中“不受内外威胁危害”的“不受”一词，比原来定义中的“没有”更好。没有威胁危害因素，是安全；有威胁危害因素存在，但由于自身力量等原因使威胁危害因素无法威胁危害到自身，也是安全。“不受”这个词，既可能是因为没有威胁危害而“不受”，也可能是因为自身力量能够抵御存在的威胁危害，因而“不受”。这两种情况都是安全。现在的问题是，国家安全是指国家整体上的安全，还是既包括国家整体上的安全也包括国家任何一个组成部分的安全。这其实是从国家安全构成要素或内容上提出的问题，其中就包括了国家安全概念和国家安全的边界问题。

　　前面我已说过，从内容上讲，国家安全就是一个国家所有国民、所有领域、所有方面、所有层级安全的总和。这就是说，国家安全既是国家整体上的安全，也包括国家每一个组成部分或要素的安全，是国家的全要素安全的总和，也就是国家所有组成部分安全的总和。有人认为，国家安全既然是国家所有部分、所有要素安全的总和，这就把所有问题都包括在国家安全中，因而是国家安全的泛化、扩大化。我要明确说的是，国家安全包括国家所有方面、所有要素的安全，但并没有也不可能包括国家的所有要素、所有问题。比如说，国家安全包括国家的经济安全，但并不是把国家的所有经济问题都包括进来了。我们可以说国家安全包括国家的经济安全，但不能说国家安全包括国家的经济。作为国家安全组成部分或构成要素的是“经济安全”，而不是“经济”。一个国家经济包括的内容和涉及的问题，比这个国家经济安全包括的内容、涉及的问题广泛得多。这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理清了经济安全的边界，也理清了国家安全的边界。这种思考方法、思维方式，可以运用到所有国家安全构成要素上，也可以运用到整体国家安全上。国家安全包括政治安全，但并不是包括所有的政治问题；国家安全包括军事安全，但没有包括所有的军事问题；国家安全包括文化安全，但包括不了所有的文化问题。从总体上讲，国家安全包括了一个国家的所有安全，但没有也不可能包括一个国家的所有问题。除了“安全”，国家还有许多其他方面的事情，比如经济社会发展。

　　在大致说清“国家安全”边界后，再看“国家安全学”的边界。《国家安全学》首页开头就界定了国家安全学，指出国家安全学是从总体上研究国家安全、影响国家安全的因素、危害国家安全的因素以及国家安全保障问题等方面的基本现象，揭示国家安全及其相关方面的本质和规律，探寻合理的国家安全观和国家安全战略，最终服务于国家安全现实的综合性实用型政治科学。如果认真研究这个定义，人们就会发现，这个定义没有把国家安全学的研究对象限定在国家安全上，而是在把国家安全作为国家安全学研究首要对象的同时，还把不是国家安全但与国家安全密切相关的影响国家安全的因素、危害国家安全的因素、国家安全保障问题等纳入国家安全学研究对象和范围之中，并由此构建了一个“四面一体”的国家安全学理论体系。在这个关于国家安全学的界定和理论体系中，国家安全学的对象超出了“国家安全”，但也不是没有边界。还以经济为例，“经济安全”不包括“经济发展”和其他方面的经济问题，但国家安全学不仅要研究作为国家安全基本要素的经济安全，还要研究经济和经济形势对国家安全的影响，经济危机、经济侵略对国家安全的威胁危害，以及合理的经济发展和正确的经济安全方针政策对国家安全的促进和保障等等。国家安全学研究的各种涉及国家安全的经济问题，与经济学研究的经济问题相比，范围肯定要小很多。如果说经济学是全面研究所有经济问题，那么国家安全学只研究与国家安全相关的经济问题。这就是经济方面的国家安全学边界。同样，政治、军事、文化、科技等等方面，情况也是如此。由此可见，国家安全学的边界虽然大大超出国家安全的边界，涉及许多不是国家安全但事关国家安全的事情，但国家安全学并不是研究所有的经济问题、所有的政治问题、所有的军事问题、所有的文化问题、所有的科技问题等等，而只是研究与国家安全相关的经济问题、政治问题、军事问题、文化问题、科技问题等等，因而还是有比较确切边界的，不可能把经济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学、科学技术等等研究的问题都包括进来，更不可能取代这些学科。

　　此外，国家安全学并不是把国家理论或国家学说全部包括进来，它只是研究国家的安全问题，或者说是国家的安全属性及其相关问题，并没有把国家的所有问题全部包括进来。同样，国家安全学是否把安全理论或安全学的内容全部包括进来了，也不是，它只是研究国家的安全问题，而不是研究一切安全问题，所有安全问题。所谓国家的安全问题，就是一个一个国家自己的安全问题。虽然一个国家的安全问题，就是这个国家的所有安全问题，但它并不直接包括国家间安全问题，不包括国际安全问题。虽然国家间安全、国际安全与国家安全密切相关，但它们还是不同的问题，直接不是国家安全问题，因而不是国家安全直接研究的对象，只是在与国家安全相关时才研究它们之间的相关部分、相关问题。如果研究整个国家间安全问题，研究整个国际安全，那这不是国家安全学，而是国际安全学。

　　关于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学的边界，希望大家继续探讨。

　　国家安全学从萌芽到初步形成，再到被定为一级学科开始招生，特别是研究队伍的不断壮大，已经走过30年历程。在这30年的前20多年里，研究的人不多，也没有正式开办这个专业。现在，国家安全学教学科研队伍正在迅速壮大，开办国家安全学专业的高校和研究机构不断增长，这使我们有理由相信，国家安全学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将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

　　中国社会科学网 王晏清 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