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进现代化进程中，城市治理无疑是重要组成部分，又因其日益面临着以复杂性为基本特征的城市问题挑战，城市跨部门治理作为实践和理论中的要题和难题受到学界多角度关注。汤利华所著《城市跨部门治理中的领导小组：基于J市“一日游”市场整治案例的追踪研究》（当代中国出版社，2024年）对城市跨部门治理中较具代表性的组织机制（俗称的“领导小组”机制）进行了深入的学理探讨。

　　应该说，领导小组在城市治理中是个“习以为常”又不乏多样认知的重要组织现象/治理工具，关于其来源，有认为是本土的也有认为是国际的；关于其功能，有积极肯定其统合作用的，也不乏质疑的，从其“学名”经历了临时机构、议事协调组织等变迁也说明其“画像”有待进一步研究。其实，从组织学视野看，领导小组可以说并非本土特有：如组织发展理论的创始人本尼斯（Bennis）20世纪60年代（1967年）即指出，“未来组织”是一种有机适应性结构，其关键一点是“临时”，即一个有适应力、围绕任务解决能快速变化的临时系统；他还提出一词Ad-hocracy（指没有或很少有结构的组织），作为“取代过度僵化的官僚制组织、更加灵活而又非正式的组织形式和管理方法”的代名词。又如，管理学大师德鲁克也重视任务小组结构对非程序性问题的解决所具有的灵活性。而从本土的研究看，21世纪初就有研究者提出要把频繁使用的领导小组作为科学来研究，十多年前已有该主题的学术专著出版，间隔几年后也有新作产生（包括对任务型组织的相关研究）。

　　这本建立在中外学界持续研究之上的专著之所以受到关注，诚如作者所言，其以问题为导向：是既往研究在取得积极进展的同时、尚未对其复杂的运行机制形成结构化认知，仍存在“经验世界的广泛应用和理论界的语焉不详”之间反差的缺憾。这里的关键词是“运行”——组织学中指一个有别于“结构”、且相较“结构”更能体现组织体规律性的存在——本书就是聚焦剖析这种重要机制的运行规律，从而希望为其进一步画像的。本书理论创新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没有拘泥于流行的协同治理等理论框架，而是回到组织学基本理论，又始终重视“中国情景”等多重环境，从开放系统角度对领导小组的运行提出了一个涵盖环境、目标、结构、行动四个广义变量的适应模型，这个可谓“结构—过程”范式下的模型让复杂的小组运行机理得到了较为有力的解释。我注意到，本书的核心理论部分已以论文形式在学术期刊先行发表，受到较专业的公众号（如“政治学评介”）转载并列为近五年地方治理领域热点前沿论文（中国政法大学“政治学前沿”据知网下载率等相关指标盘点），可见其理论创新是得到学界鼓励的。

　　在我看来，相较于理论构建的“枯燥”，专著的一大“看点”是扎实的、也颇具有故事性的案例研究。案例研究是适合解释复杂问题的，作者通过过程追踪法深描并剖析一个很小的“切口”——J市在小组机制下跨越二十年整治旅游市场“一日游”的历时性案例来对领导小组运行适应模型加以实证，这其中涉及微观的组织运转也有较宏观的跨部门制度变迁，还以其他相关治理案例加以辅证并进行了国际比较……如此“摆事实”本身也是一种“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方式，能让读者较为具象地认知习以为常的小组机制哪些是国际的，哪些则是中国式的，哪些是高效的，而哪些又是可以优化的。值得一提的是，剖析旅游市场案例完全可以“就近”对话旅游市场监管相关理论，而作者显然是“跳起来”对话更为重要的领导小组运行理论，如此“小切口大道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展现了构建自主知识体系所需要的想象力。

　　W.理查德·斯科特曾在其著名的组织理论著作《组织理论：理性、自然与开放系统的视角》中指出，组织与组织理论变化的几个前沿：如鉴于许多重要的因果关系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跨度才能显现，运用历时数据的纵观研究呈增长趋势；分析单位和分析层面从微观到宏观；更加强调情景（Context）；从结构到过程研究……这本近几年为数不多的从组织学视角研究领导小组现象的专著较集中地呈现出这些特点，这样的研究有利于进一步认知领导小组的组织特性和运行规律，能增进国内城市跨部门治理规律性的认知，丰富城市跨部门治理理论，可为优化其运行提供案例借鉴和政策启示，服务于“中国情景”下大都市治理能力现代化提升，是值得相关研究者和实践者批判式阅读的。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