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戏整理研究的新篇章

——评《水浒戏曲集成》

2023-09-0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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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故事经历了数百年的演变,在宋元说话、杂剧、民间故事的基础上,由施耐庵或多位作者创作了《水浒传》。《水浒传》的成书,又促进了水浒戏曲的繁荣与发展。正如王晓家先生说:“‘水浒戏’与民间传说故事、话本小说和长篇小说《水浒传》的发展,是互为作用,互相影响,相辅相成的辩证统一体。”对水浒戏的载录与研究,早在《录鬼簿》就记载元代水浒戏二十一种,明代的《太和正音谱》《元曲选目》《曲品》等也有水浒戏载录,甚至在《远山堂曲品》里有对《宝剑记》的情节、音律等简单评论,清代也出现了对水浒戏主题思想的批判等。然而,对水浒戏更深入的探索,还属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对水浒戏的整理与研究。一是水浒戏整理。这方面的拓荒者是傅惜华先生,他的《水浒戏曲集》可谓筚路蓝缕之功。一些古典戏曲整理也涉及了水浒戏,如《古本戏曲丛刊》《全元戏曲》《中国戏曲选》等。20世纪80年代王晓家先生的《水浒戏考论》收录自宋至1986年间共二百九十余种水浒戏,并对重要存目的水浒戏的本事、故事情节以及和《水浒传》源流关系进行了考论,是水浒戏研究的的集大成者。二是水浒戏的研究。这方面的专著主要有刘靖之的《元人水浒杂剧研究》、谢碧霞的《水浒戏曲二十种研究》、孙琳的《清代水浒戏三种考论》等,还有一些探讨水浒戏人物角色、主题思想等的论文。从水浒故事的研究现状来看,大部分学者关注焦点围绕着《水浒传》,对水浒戏的关注虽有延展与拓深但相对较少。究其原因,最重要的莫过于水浒戏文献分布零散、时间久远、版本繁杂,影印本居多、整理不够系统、校注较少等,不方便学者做纵深研究。

  如何支撑和推动水浒戏研究的新发展?首要的就是文献的整理,核心基础水浒戏文献的高水平整理研究是根本和关键。如上述所讲,对水浒戏文献的整理,傅惜华先生、王晓家先生、包括一些整理的古典戏曲著作,都涉及水浒戏。傅惜华先生的《水浒戏曲集》共两集,共整理校注水浒戏二十一种。第一集是现存元明清三代的水浒故事的杂剧,凡十五种,第二集是明代水浒传奇,共六种。每集都有“题记”,对水浒戏作者、内容的介绍以及收录书目的载录。傅惜华先生的《水浒戏曲集》成为学者研究水浒戏、引用相关文献资料的重要文献。王晓家先生的《水浒戏考论》不是对水浒戏的整理校注,而是对水浒戏产生的历史源流、本事来源、作者版本、目录载录、人物形象、思想艺术、演出情况以及和《水浒传》关系的探究。这部书对二百九十多种水浒戏进行了考论,虽不是对水浒戏基础文献的整理校注,但对后学整理校注水浒戏文献厘清了脉络。《古本戏曲丛刊》《全元戏曲》《中国戏曲选》也刊出了部分水浒戏。值得一提的是,2016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清代宫廷大戏丛刊初编”整理了二百四十出本《忠义璇图》,将现存唯一一部全面演绎水浒故事的戏曲作品呈现于读者面前。从这些水浒戏的文献梳理可以看到,以上的整理都取得了很大成就,但也有不够全面、不够集中等问题存在。水浒戏研究发展到今天,亟需一部汇辑更为完备、更适合现代人阅读和研究的水浒戏曲集。孙琳博士辑校的《水浒戏曲集成》(凤凰出版社)就是这样一部作品。这部书是作者十多年艰苦卓绝努力的成果,其学术意义值得重视。不揣谫陋,概言如下,不足之处,望多多批评指正。

  一、推本溯源,内容完备

  厘清“水浒戏”概念、“水浒戏”和《水浒传》的关系以及“水浒戏”研究发展的脉络。关于“水浒戏”的概念与范畴,学者专家还是有不同认识的。宋元时期出现了演绎水浒故事的杂剧,这些杂剧是否都属于“水浒戏”是颇值得思考的。胡适先生在《中国章回小说考证》提出“元朝水浒故事非常发达,这是万无可疑的事。元曲里有许多水浒戏便是铁证。但我们细细研究元曲里的水浒戏,又可以断定元朝的水浒故事决不是现在的《水浒传》;又可以断定那时代决不能产生现在的《水浒传》。”在考证具体的水浒戏内容和《水浒传》故事的关系时又指出,元人戏剧里的李逵(黑旋风)一定不是《水浒传》里的李逵;元曲里的燕青,也不是后来《水浒传》的燕青;《水浒》只有病关索杨雄,并没有病杨雄的话,可见元曲的杨雄也和《水浒》的杨雄不同。董国炎先生的《论元杂剧黑旋风戏多数不是水浒戏》中通过对元代黑旋风戏的内容分析,结合元代政治文化因素,认为“多数黑旋风戏是调侃嘲讽一个绰号黑旋风的土财主,他冒充文人以获取‘儒户不当差’的好处”,这和《水浒传》里的李逵是截然不同的;又探讨了水浒戏融入《水浒传》需要内在的依据,认为元杂剧中的黑旋风戏不是水浒戏。傅惜华先生整理《水浒戏曲集》则把黑旋风戏归入水浒戏,王晓家先生的《水浒戏考论》亦是如此。

  针对“水浒戏”存在的问题,孙琳博士的《水浒戏曲集成》在前言里做了三方面工作。第一,《水浒戏曲集成》梳理了“水浒戏”的产生、发展和演变过程,对“水浒戏”的范畴进行确定,认为“作为世代累积性的小说作品《水浒传》固然影响最大,但在‘累积’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史实、民间传说、戏剧、说话等,理应亦隶属于‘水浒’之中,故有关‘水浒’人物或事迹的戏曲,无论是否为小说《水浒传》所吸纳,均应被作为‘水浒戏’来看待。”第二,以《水浒传》为坐标,探究水浒戏与《水浒传》的关系。第三,梳理自古以来“水浒戏”研究的脉络。

  时间为经,类别为纬,经纬交织,呈现出水浒戏在杂剧、传奇、折子戏、子弟书等演变的全图景象。《水浒戏曲集成》收录水浒戏剧种完备,工程量巨大。“水浒戏”时间悠久,内容驳杂,剧种各异,搜罗完整已是困难的事情,文献整理辑校更是一个大工程。该套书共四编五册,囊括元、明、清三代不同版本的水浒戏共148余种。前言是对水浒戏研究背景、现状的梳理,主体内容包括四编内容,在编排时,如遇到同一种内容的戏曲,作者往往打破时间为经的顺序,以内容为先。第一编辑录不同版本的水浒戏杂剧共24种,从中能看出李逵黑旋风戏、燕青戏比例较多。第二编辑录水浒戏传奇12种,从这我们也看到作者没有仅仅按照时间的顺序,而是以戏曲内容为先。如讲“病关索大闹翠屏山”的故事,作者把清代《翠屏山总纲》和民国手抄本的《翠屏山》放在一起。第三编辑录了《忠义璇图》,作为一部完整的演绎水浒故事的宫廷大戏,篇幅之长,加上残本两种,占据了两册。第四编主要是折子戏,收录清代的折子戏以及弹词、昆曲、皮黄、乱弹、子弟书等共109种。

  就整体结构而言,全套书分由前言、凡例、主体内容三个部分组成。此外,为尽可能方便读者,本书编列较为完善附录,包括所见到的残本水浒戏、对二百四十出水浒戏内容提要的概括、常见繁体异体字等。

  二、踵事增华,锐意革新

  我们知道,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在本质上是不同的。文学创作是作家自己独立的思考与想象,是一种艺术的呈现。学术研究需要确凿的史料证据、严密的逻辑与准确的语言表达,并且它一定是站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汲取同时代人的研究成果,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扎实苦干,融合自己的多年研究心得,也许会有一定的突破与成就。孙琳博士在辑校《水浒戏曲集成》之前对水浒故事相关的小说、戏曲等做了大量阅读、整理和研究工作。读博之前,就出版了专著《<水浒传>续书研究》,博士师从袁世硕先生,期间做了大量的水浒戏研究工作,并主持教育部社科项目“水浒戏曲集成”,往返于国家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南京图书馆等各大图书馆,颇有收获,在此基础上发表了多篇水浒戏研究论文。近十年的涵容沉潜、研精覃思,笔耕不辍,在此基础上整理出了二百六十余万字的《水浒戏曲集成》。

  之所以说《水浒戏曲集成》是踵事增华,就在于孙琳博士是继承借鉴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并使其更加完善与美好。从作者的《水浒戏曲集成》还有他的其他相关论著,我们大概能看出孙琳博士扎实的文献基础、广泛的阅读能力和敏锐的问题意识。对前人研究成果的继承并能够反思,我想是《水浒戏曲集成》得以面世的首要前提。正如作者在前言所说:“学术的些微进步,永远离不开甘为人梯的前辈们的指引与帮助。此书整理过程中,参考了前辈学者整理的相关文献和研究资料,并多方咨询和请教多位专家……”深入把握前人的研究成果是基础,《水浒戏曲集成》参考了《元曲选》《古本戏曲丛刊》等戏曲选本,也参考了后人的整理资料,如胡适的《中国章回小说考证》、傅惜华先生的《水浒戏曲集》、王晓家的《水浒戏考论》等等。从上述论述我们就可以看出,《水浒戏曲集成》对前辈学者有继承,更多是完善与拓展。作者在搜集水浒戏曲时,尽量穷尽了能够找到的版本,从收录水浒戏的数量,比勘、点校版本就可见一斑。

  学术研究还需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学术精神。在坚定文化自信,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水浒戏曲集成》体现了不盲从、不迎合的大胆锐意革新精神。“水浒戏”研究不是一个新话题,算是老生常谈。但孙琳博士却能发现别人未发现,除了苦心孤诣的探索求学精神,还有一种敢于革新的精神。就《水浒戏曲集成》来说,前有傅惜华先生的《水浒戏曲集》等核心基础文献,怎样有创新之处呢?这就需要一种问题精神和创新意识,他从收录辑校内容来看,具有以下创新性。第一,把同一戏曲不同版本同时收录点校整理,如《黑旋风双献功》收录脉望馆本和《元曲选》本,以便于进一步的比较研究。第二,对现存的残本水浒戏也进行了点校整理,如《木梳记•宋公明智激李逵》《忠义璇图》的两种残本等。第三,对每部戏曲设有剧目简介,着重介绍了作者、剧本内容,版本以及和《水浒传》的关系。第四,针对宫廷大戏《忠义璇图》,不仅全部选录,而且对每一出的内容提要进行概括,便于读者阅读和研究。第五,尽量复原原本,将异体字、简写字等以原貌呈现,以脚注形式显示自己的看法,甚少“径改”,虽人为地自己增添了不少麻烦,却为研究者提供了便利。

  三、求真务实,尊重底本

  文献勘对、校注整理工作绝对是一项要认真、要过细的水磨功夫。基础文献的整理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和懈怠,因为基础文献的整理是引领这一领域往前发展的起始阶段,它影响着以后学者使用或者研究问题的正确性,基础文献的整理一定要真、精。梁启超认为,“文献的学问,应该用客观的科学方法去研究。”又指出文献学的三个标准是求真、求博、求通。对于水浒戏的文献整理,一定要搜罗大量的水浒戏基础资料,选择底本和参校本,校注文字,对于一些问题加以说明。

  《水浒戏曲集成》收录了不同版本的水浒戏共148种,如何做到真实载录并点校呢?作者在“凡例”说明了选择底本的标准,“同一戏曲的不同版本如果曲文差异不大,则以时代较早、保存较全者为底本,以其他版本为校本,标注出其曲文差异之处,如果差异较大,则将不同版本同时收录。”如《大夫小妻还牢末》现存脉望馆本和《古名家杂剧本》,两种版本差异较大,作者全部收录其中,李逵的黑旋风戏亦是如此。如果仅仅按照水浒戏底本的原始状态收录,也就失去了整理校点的意义。《水浒戏曲集成》工作量巨大,还在于对底本、善本的重新整理与再认识。作者在校注的过程中,对力求尊重底本原貌,对底本出现错讹、脱衍等文字,照录原貌,采取页下注的方式更正。此外,对底本出现抄写、不清晰的字,作者也进行了必要的说明与整理,在“凡例”和主体内容中均有显示。

  总之,《水浒戏曲集成》收集不同版本的水浒戏内容丰赡,结构完整,文献功夫颇深,为研究水浒戏的学者提供了必要的基础文献。当然,水浒戏曲的整理与发掘有相当的难度,不可能一蹴而就。校勘古籍没有人能够做到毕其功于一役,正如北宋学者宋绶曾说:“校书如扫尘,一面扫,一面生。故有一书,每三四校,犹有脱谬。”明代李维桢“校书如扫落叶,随扫随有”。《水浒戏曲集成》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也存在一些问题,文献整理很难真正做到“博”,虽经十数次校改,在编辑加工过程中亦有可能会出现错字、别字等问题,正如孙琳博士所说“战战兢兢”,这或许也是从事古籍整理者们共同的感受。相信在读者和研究者的共同努力下,“集成”会不断向“全集”过渡,而对“水浒戏”与《水浒传》的研究也会不断深入。

  (作者董艳玲,南开大学文学博士,现为菏泽学院人文与新闻传播学院教师,山东省水浒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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