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于无知与有知的居间介于无知与有知的居间

——《申辩》与《会饮》中的苏格拉底

2024-04-01 作者:郝春鹏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评价》202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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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通过对比苏格拉底的无知之知,可以发现哲学史经过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后,似乎走上了一条逐渐偏离日常哲学的形而上学之路。哲学家们开始越来越远离作为“居间”的人之本质,“异化”到了作为对象的知识与方法上——这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一种关于存在的本真遗忘。在某种程度上,苏格拉底的化知识为德性的无知之知让我们重新回忆起哲学的始基,并构成了对日益学术化、知识化、规范化的哲学史的反思。

关键词:苏格拉底;无知;居间;爱若斯

作者郝春鹏,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哲学系副教授(上海200234)。

  坊间流传许多苏格拉底的名言,诸如“未经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人应该认识自己”“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一无所知”“知识即德性”……这类包含了大量穿凿附会的“心灵鸡汤”,一方面本着教人从善、不论出处的传统——今人则恨不能将天下好文章皆窃为己有,以成私名。另一方面也代表了后世对苏格拉底形象的看法,即这是一位相较于求知,更重视道德修养的模范。所以他不立文字,只同身边的朋友言谈论辩,有关他的言行托赖其学生柏拉图、色诺芬等人的记录,颇有孔老夫子之作风。

  但是,苏格拉底的智慧并非与知识绝缘,流传甚广的“我只知道自己一无所知”这类表述本就是一种误传。苏格拉底本人不但没有说过自己一无所知,甚至还在某些地方强调自己“有所知”。那么,关于苏格拉底的有知与无知,以及在这种有知与无知之间的居间状态,就是本文意图呈现的苏格拉底,以及借此重新思考知识何为、哲学何为的问题。

  一、无知的智慧

  (一)《申辩》中的智慧

  关于苏格拉底的“知无知”,其文本大致出于柏拉图的早期作品《苏格拉底的申辩》(以下简称《申辩》)。为开脱自己被人控告为“蛊惑青年”的罪行,苏格拉底在法庭上“申辩”自己并没有智慧,从而向公众讲述了他的“无知”。

  民主派人士凯瑞丰曾在德尔斐神庙求得这样一条神谶:他问是否有人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神庙的祭司回答说,“无人更有智慧”。起初苏格拉底并不了解这条神谶的含义,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智慧的。那么神说他是“人间”最智慧的又是什么意思呢?显然神不会说谎,于是为了搞清这个问题,他就尝试着去拜访那些被认为是有智慧的人来求证。

  苏格拉底拜访的对象分别是政治家、诗人和工匠。

  在雅典,政治家通常被赋予很高的地位,城邦的领袖和佼佼者,被其他人包括自己当作有智慧者。但同他们交谈过后,苏格拉底发现,关于美、崇高和善等同政治事务尤其相关的事情,这些人其实都不知道。而苏格拉底虽然也不知道,但至少是知道自己的无知的,政治家们却自以为有知,因而苏格拉底认为自己比他们有智慧。

  之后苏格拉底又拜访了诗人,包括悲剧、酒神颂以及其他诗人。诗是古希腊人教育的基本方式,因而诗人在希腊政治生活中担当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但同他们交谈后,苏格拉底发现,诗人们之所以能够创作一些优秀的诗作,并不是靠智慧,而是靠某些灵感。就像先知和通灵者那样,虽然从他们口中说出了很多有预见性的睿智言辞,但其实他们自己并不懂得它们。可是诗人们却因“创作”了这些诗歌就以为自己是有智慧的。在这一点上,他们与政治家们一样,不及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最后拜访的是工匠。同前两种人相比,工匠们的确拥有很多智慧。但不幸的是,他们只是因为自己在某些方面拥有了高超的技艺,就认为在其他重要的事情上也拥有了智慧。这些重要的事情不仅包含了前面提到的有关美和善等政治事务,同时也涉及政治学、伦理学、形而上学等方面的知识。总之,这些人凭借一些已有的小技艺,就认为自己在其他重大事情上也有了智慧,这一缺点反而遮蔽了他们已有的智慧。与之相较,从神谶的角度来看,同这些兼具智慧与自以为是的无知者相比,苏格拉底认为自己这种没有智慧但是自知自己的无知要更好。

  也正是由此,苏格拉底明白了神谶的真正含义。“无人智慧胜过苏格拉底”的意思并不是说苏格拉底智慧如神,而是说,与神相比较,人类的智慧是微乎其微的,神不过是借用了苏格拉底,让世人明白,人类中“无论何人像苏格拉底那样认识到自己真的在智慧方面一文不值,这个人就是最智慧的”。而这句话,也正呼应着德尔斐神庙对人的劝诫:“认识你自己”。

  同神相比,人的智慧一文不值。认识到了这点的人也才算是比其他人有智慧的。苏格拉底称这种智慧是一种“人间的智慧”,这种智慧既区别于那些自称的“有智慧者”的技艺,也区别于神的智慧——唯有神才拥有绝对的智慧,同时也还包括了对神人两种智慧差别的认识。

  (二)三足鼎的贤让

  《申辩》中关于苏格拉底知无知的智慧,颇类似于早先流传于古希腊的三足鼎(tripod)的故事:

  一些伊奥尼亚青年从米利都的渔夫那里买下了他们的捕鱼器,在大海中捞出了宝物三足鼎,结果大家为这个鼎的归属争论不休。米利都人把这件事诉告到了德尔斐阿波罗神庙,神谶给出了这样的谕示:“应当给最有智慧者”。于是他们达成一致,把它送给了当时被尊为希腊七贤之一的泰勒斯。但泰勒斯自知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智慧,于是就把它给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同样自觉不配,这个鼎就再次被转送出去……如此一直转到了梭伦手上,而梭伦认为神才是最有智慧的,于是就又把它送回到了德尔斐神庙。

  这个故事同《申辩》相通的地方都是,唯有神才有智慧。那些自以为有智慧的凡人,要么是无知但却不自知(政治家),要么是有真实的意见却不明所以然(诗人),要么是虽然拥有部分知识却自以为在其他方面也有智慧(工匠),这些人都是远离智慧的。只有理解到自己是无知的,这才是一种智慧——虽然这种智慧仍然是区别于神的智慧。因为最聪明的人都远不及神的智慧,正如赫拉克利特残篇83所说:最智慧的人同神相比,无论在智慧、美丽或其他方面都像猴子。

  所以,在真正的智慧问题上,人不可能拥有,这是唯有神才独有的。那么除了智慧外,技艺或知识虽可拥有,但常人却往往因这点小聪明而自以为拥有了智慧。苏格拉底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后,也由此招致了嫉恨。正是这三类人的代表:莫勒图斯(代表诗人)、阿努图斯(代表政治家和匠人)和吕孔(代表修辞学家)公开站出来控告苏格拉底。但是我们也应该知道,投苏格拉底有罪票的不只是这些人,还有更为广泛的雅典民众。在《申辩》的开篇苏格拉底就提到了控告他的有两批人(18a7-18e5,及28a),莫勒图斯等三人不过是雅典民众的代表和发声者,真正难以抗辩的是民众。也就是说,世间多数人同政治家、诗人和工匠没有两样,他们都是没有智慧同时又不自知者,常常如厄庇米修斯一般,做过蠢事之后才幡然悔悟。据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记述,这群投票判处苏格拉底死刑的民众很快就后悔了,于是他们处死了莫勒图斯,流放了其他的控告者,最后还让吕希珀斯雕刻了一座铜像来纪念苏格拉底。

  二、有知的爱智

  (一)同样的民众

  除了上述《申辩》外,苏格拉底也在多处提及自己的无知,如《申辩》前的《游绪弗伦》,他就向游绪弗伦请教何为“虔敬”的问题;在《卡尔米德》中他讨论的主题是“节制”;《美诺》中讨论的是“美德”;《拉克斯》探究的是“勇敢”……所以,在柏拉图的这些对话中,苏格拉底似乎给人的印象是个无知之人,或者至少他表面声称说自己无知。但非常有意思的是,在《会饮》中,苏格拉底不仅未提到自己对爱是无知的,甚至说“除了爱欲的事情,别的我都不懂”。

  《会饮》似乎是柏拉图对话中故事和神话出现最多的,几乎每个人都讲述了自己创作的“故事”,用以赞美“爱若斯”(Ερωξ)神灵。但正如《申辩》中众人以不自知为自知一样,这些发言者——斐德若爱好修辞(《斐德若》中苏格拉底的对话者,爱好美文),泡赛尼阿斯为政治家(同性行为是最好的政治力量)发声、厄里克西马库斯是医术和技艺的代表、阿里斯托芬和阿伽通则是诗人——也皆以无知为知。尤其是阿伽通的赞美辞,无以复加到了顶点:他不仅将爱若斯夸张为年轻、美貌、柔软的大神,同时还认为他兼备了正义、节制、勇敢和智慧四枢德。最终在一段铺张奢华的赞美赋之后(197d-e),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与喝彩(198a)。

  对此,苏格拉底表示:他们不过“是尽可能把最伟大和美得不行的东西堆砌到事情上面,管他是那么回事抑或不是,即便是假话,也若无其事”。这些赞美不过是显得而非“真正地”赞颂爱若斯。由此苏格拉底引入了自己对爱若斯的真知,向众人介绍了自己对爱若斯的知识。

  (二)居于有知与无知之间的爱若斯

  苏格拉底如当初接受曼提尼亚的第俄提玛的教导一般,先给予阿伽通的观点以批评。

  爱若斯既不美也不年轻,甚至也不是一位神。但不美不意味着就是丑。爱若斯既不美又不丑,是指在美与丑之间。同时爱若斯也是会死和不死之间的。这话听得颇像智术师的诡辩,表述得模棱两可,但实际上第俄提玛想说的是,爱若斯是夹在两个极端中间的那个存在者。那么爱若斯是神吗?不是。是会死的生物吗?也不尽然。爱若斯既不是不死的神,同时也不是会死的生物。它是一种“灵”,是介乎神和人之间的。

  根据柏拉图在其他对话中的表述,在宙斯时代,与克洛诺斯直接统治人类不同,人与神已经彼此分离。那么神与人之间的沟通就需要有一个中介传递。在希腊诸神那里,有一位赫尔墨斯神,也被誉为神的信使。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被称为“命神”的灵。“灵”这个词希腊文是Δαμων,希腊文的“幸福”就跟这个词相关,可以直接翻译为:“神灵”的“恩惠”。灵是神人之间的传递者,也是凡人的“保护者”,苏格拉底就有自己的“灵”,他经常会听到一种阻止他去做某些不好的事情的声音(《申辩》,31d1-5);赫西俄德在《劳作与时日》(106-126)中描述了人与神所具有的共同的起源,第一代由克洛诺斯创造的黄金时代的人,死后就变成了大地上的灵;在《理想国》的厄尔神话中,每一个灵魂也都有自己命运的守护之灵。这些灵一方面守护在有死者周围,另一方面也如苏格拉底的体验一样,传达神的意旨给人。

  在第俄提玛看来,爱若斯就是这样的大灵。所以,不能说爱若斯是神,当然他也不是人,而是神人之间的中介。为了解释爱若斯为何是这种“中介”状态,第俄提玛还模仿了阿里斯托芬的圆球人故事(《会饮》,189d193e),讲了爱若斯出生的传说:据说是在美神阿芙洛狄忒诞生的那天,诸神都来庆贺。会上丰盈神喝醉了,匮乏女神就睡在他身边,怀上了爱若斯。所以,由于爱若斯是阿芙洛狄忒出生那天怀上的,就自然成了她的帮手和侍从。而他同时也是丰盈和匮乏的孩子,所以一方面他如母亲一般外表邋遢,犬儒一样赤脚而露宿街头。另一方面又由于父亲的原因强烈地欲求美、善、智慧等好的东西。

  人们通常认为,一个人不可能去寻求他已经知道的东西,同时也不可能寻求他所不知道的。不能寻求知道的,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用不着再寻求。不能寻求不知道的,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所要寻求的是什么。(《美诺》,80e)但这种看似的矛盾恰恰是爱若斯的本性。他并不是一个无知者,也不是一个有智慧者。一方面他贫乏、不美且没有智慧,所以不是神——“没有哪个神热爱智慧和欲求称为有智慧的,毕竟,神就是有智慧的”(204a)。另一方面又区别于无知的庸人,因为后者不热爱和欲求智慧——这些人“既不美又不好,还不自知,却觉得自己足够了”,与爱若斯相比,他们缺少对自己所没有的美好之物的“爱”。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爱若斯,那么就是“居间”,即居介于有知与无知之间。“居间”这个词由两部分构成,分别是μετá和ξ。ξ来自σν,也就是英语的介词with或in;μετá则意指“在……之间”或“在……之后”。比如大家熟悉的“形而上学”(metaphysics),直译是“物理学之后”,取的就是“在……后”之义。当然,这么翻译一方面是安德罗尼柯在整理亚里士多德这部作品时,将其排在了《物理学》之后。另一方面,这本书研究的也是物理学背后的规律或本质,故而取名为“物理学之后”。这两个部分组合,再根据柏拉图所用的上下之文意,所以取“居间”之义。

  三、有待方有为:爱与智慧

  通过爱若斯出生这个故事,第俄提玛或说苏格拉底传递了关于爱的认识:爱就是欲求知识和智慧这类美好的东西。当然,还可以再进一步去想,欲求美好的东西是为了什么?苏格拉底的回答是:要跟对方结合,孕育生产。

  通常我们谈的爱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想要与对方一样优秀,比如对自己的偶像的爱,是想要模仿对方。另一类是恋爱的情况,我们并不是想要变成跟对方一样,比如男性不会因为喜欢女性对象而希望自己也变成女性,反之亦然,所以,这种爱更像是与之在一起或者组合,完整彼此(类似于阿里斯托芬的圆球人神话)。苏格拉底对爱的理解(想要跟对方结合,孕育生产)是这两种看似不同的爱的综合:一方面,双方互补地结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孕育的后代乃是完美的。因而他在后面提到,如果对象是不美不善不好的,那么这个人就不会随便去托付自己的爱,而宁可孤独终老(《会饮》,206d5-206e)。所以在这一点上,他批评了阿里斯托芬。阿里斯托芬的故事说的是:人生来就爱欲自己的另一半,因为那是人类的自然和天性。但是苏格拉底认为不是这样的。阿里斯托芬因错把人的自然等同于美善,所以才认为欲求美善就是要找回自己原初的那另一半。但苏格拉底说,人并不是欲求自己的另一半,因为那一半也很可能是坏的。他举例,如果一个人的某一肢体是溃烂的,即便他此刻已经拥有了它,仍会毫不吝惜地要将其割除,以免溃烂伤及整个身体。所以人并不是爱自己的自然,而是爱善好和美。只有另一半是好的,他才会爱。

  孕育也意味着生。我们前面提到,人与神的最大区别在于,人是会死的,神则不会死。但是要注意,作为单个个体的人的确如此,作为种群的人类却可通过孕育和生产而实现某种程度上的不死。第俄提玛甚至做了一个类似于佛学的解释:即便是每一个单独的人,都是在不断地死亡和生育的。就是说,任何人都是在不断地方生方死。我们的细胞不断地在死亡,同时又有新的细胞不断在重生,这种新陈代谢才是生命得以持续的本质。就像喷泉一样,正是因为有水不断落下的同时又有新升起的水流,才得以保持泉水恒驻的模样。

  不仅如此,人所占有的好的东西包括肉身、骨骼等在方死方生,甚至连灵魂也是如此。肉身的存在需要粮食,灵魂的成长同样也需要粮食,而灵魂的粮食就是知识。学习知识其实就是丰富自己的灵魂。而人的知识也是在不断地遗忘和重新获得中才得以保持的:“在知识方面,不仅我们从来不是同一个自己,而且每一单个的知识也在经历同一情形”。所以爱若斯不仅是欲求不死,而且是欲求在好的、美的、善的东西中的不死。而智慧与知识乃是最美的,所以爱就是想要永恒地拥有智慧和知识。

  所以,虽然最高的智慧或知识是神才具有的,人并没有,但人是可以通过爱与之结合和孕育的。只是由于人的知识包括人自身就是在方死方生之间的,所以即便一个人真的曾获得过知识,那知识也会被遗忘,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为了保持永恒地拥有知识,人仍要不断地再去爱,去行动,去新生,如此才可能保有知识甚或增加知识。而那些拥有知识者,或者是曾经拥有,并非永恒,或者是妄自尊大,都未能保有“爱”之初心。

  庄子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庄子·养生主》)。知识是无限的,无论是在生灭的时间维度上,抑或是在空间范围的广度上,作为有限的人都难以企及知识整体。但是,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此画地为牢,不再有所追求,正如前文所提及的,作为个体的人是有限的,但作为可以不断生育和延续的群体人又可以做到某种“无限”。此外,单就个体而言,终极的知识或智慧并不一定可以在有生之年达到,但通过对智慧的爱与行动,个体的知识与智慧却是可以日新月异地增长的。

  因此,在苏格拉底看来,做哲学就是去爱智慧(philosophy),就是在对智慧的爱中不断地修炼自我。而作为爱智慧者,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它并不是一门必须懂得几何学等高深知识才可以完成的行动。

  余论:与其求真,不若行善

  人们常说,文艺复兴是对古希腊罗马的复兴,在哲学上是对古希腊哲学的致敬。但被誉为“文艺复兴之父”的彼特拉克却对亚里士多德多有批评,称其说出的要比做到的多。但我们要明白,这种类似庄子对孔子的批评,来自他对知识和德行的深刻洞见。其实彼特拉克批评亚里士多德的真正原因,是要批评经院哲学,即后来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者们,这些“不肖子孙”将哲学本来的德性学习停留于知识上的空论,从而远离了内化知识为德性的爱之美好孕育。

  彼特拉克声称“追求善良虔诚的意志比追求干练明晰的理智更为安全。意志的对象(智慧的人为此感到惬意)是成就善行,而理智的对象是认识真理。前者从不缺乏功果(merit),但后者常被罪行玷污且不容任何狡辩”。这句话也可简约概括为:与其求真,不若行善。因为“如果认识了德性而不去爱它,认识德性又有何用?如果认识了罪恶而不去恨它,认识罪恶又有何用?”在彼特拉克看来,一个人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获得知识,但是却未能将知识内化为自己的德性,或者花费大量时间在“认识”知识却不去“热爱”知识上,都是大错特错了。在这一点上,他深刻地洞察到了哲学家“爱”的重要性,爱就是一种内在化,就是一种将知识内化为德性的行动。他常常嘲笑那些探究自然知识的徒劳,并讥讽那些自以为获得奥秘答案的有知识者,这些人完全是在缘木求鱼。“人类不可能无所不知,甚至不可能具有很多知识”,哲学仅仅意味着对美好与幸福生活之艺术的实践与训练。在晚年致教廷派驻阿维农特使布鲁尼(Francesco Bruni)的信中,彼特拉克总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从未放弃学习的人”“一名热爱知识远远超过拥有知识的人”。

  马克思曾将人类的历史概括为阶级斗争的历史,其本质上就是人因“异化”而导致的彼此争斗之历史。借由苏格拉底的无知,我们也会发现,哲学史经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后,似乎走上了一条逐渐偏离苏格拉底的日常哲学之路。人们在爱智慧的过程中,越来越远离作为爱和居间的人之本质,将重点放在了爱之对象的知识上。于是开始不断地探究作为对象的知识或真理是什么的问题,进而又不断地寻求研究之各种不同的方法,而这一脉络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是静止孤立和片面的形而上学;在海德格尔看来是对存在的遗忘;在德里达看来则是逻各斯中心主义……总之,哲学的学术化、知识化和某些方法的规范化,一方面让哲学逐渐变成一门“学问”与“专业”,成为更多人可以循规蹈矩的行当。另一方面,它也使得哲学越来越远离人的生活,要么妄自尊大地建构知识的巴别塔,要么自卑自弃地遁入意义与价值的虚空。某种程度上,苏格拉底的化知识为德性的无知之知让我们重新回忆起了哲学的始基和它与人的本质关联。

  〔本文注释内容略〕

  原文责任编辑:王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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