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新一轮科技革命特别是数字技术驱动下,经济发展中实体与虚拟的边界日趋模糊。虽然部门划分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但是部类划分相对稳定,可以更好揭示长期的经济发展规律。为了理解虚拟经济相较于实体经济的运行规律,拓展马克思的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理论,把虚拟资本作为与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并列的部类,用流量层面的资本运动规律解析其存量变化,进而构建“实体—虚拟”三大部类资本循环的流量分析框架;使用投入产出数据,构建三大部类表以及反映结构信息和关联信息的指标体系,对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实体—虚拟”关系进行经验分析。结果表明:我国经济发展中“实体—虚拟”紧密交织,共同形塑着当前的经济结构,但虚拟经济尚处在“扩而未深”的阶段,总体来讲,实体经济一直是我国经济发展的根基;虚拟经济“脱实”并不等于“向虚”,当前我国虚拟资本回流实体经济的规模较好但结构不协调风险较大。未来,优化虚拟资本回流实体经济两大部类的结构、“以虚促实”的系统性治理方案,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
关键词:社会总资本再生产;资本循环;虚拟资本;虚拟经济
作者李帮喜,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经济学研究所副教授(北京100084);刘充,剑桥大学土地经济系博士后;陈亮,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北京100872)。
引言
当前,我国实体经济基本实现工业化,与此同时,虚拟经济的扩张与深化也初见端倪。虽然虚拟经济一词已被广泛使用,其内涵也有一定共识,但外延依然不够明确,形成了Virtual Economy、Symbol Economy、Fictitious Economy等不同理解。在工业化时代,既有文献主要聚焦于研究虚拟经济自身的发展逻辑及其对实体经济的影响。随着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数字技术的发展及其带来的变革日益凸显,经济发展中虚拟与实体的边界日趋模糊。如何看待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实体—虚拟”关系,已经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
部类工具的优势之一就是对截然不同又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几个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予以系统性分析,可以作为打通“实体—虚拟”关系的桥梁;同时,对多部类工具的成熟运用可以提升数理模型与经验数据的兼容性。因此,本文试图拓展马克思的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理论,在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两大部类基础上,提出虚拟资本部类。实体经济是资本经过产业资本循环或商业资本循环而增殖的经济活动;相反,虚拟经济没有创造新增财富,但是可以转移已有财富,因为虚拟资本只是由收入流量虚构出来的资本存量,所以回到流量层面就会发现虚拟经济是没有参与生产但是可以参与分配的经济活动,虚拟资本循环描述了这一过程。据此,构建三大部类资本循环的流量分析框架,使用投入产出数据,对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实体—虚拟”关系进行理论与实证分析。
一、三大部类资本循环的流量分析框架
(一)虚拟资本中的存量与流量
经济活动是创造新增财富(实体经济)还是转移已有财富(虚拟经济),可以被资本的增殖方式差异有效解释,马克思由此区别了现实资本与虚拟资本。财富作为存量或流量有截然不同的内涵,古典政治经济学的重大进步,就是超越了“财富由资源禀赋外生决定”的存量认识,并确立了“财富是生产出来的”的流量理念。在实体经济中,存量和流量是一致的,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都参与再生产过程,都有价值来源,价值流量循环是资本存量积累的充分必要条件。此时,研究实体经济既可以在流量范围内又可以在存量范围内。
虚拟资本自然也是存量概念,不过,严格地说,虚拟资本其实是虚假的存量概念。因为,虚拟资本是由收入流量虚构出来的资本存量,这一过程被称为资本化。“人们把每一个有规则的会反复取得的收入按平均利息率来计算,把它算作是按这个利息率贷出的一个资本会提供的收益,这样就把这个收入资本化了。”据此,虚拟资本摆脱了生产过程的束缚,在生息资本和信用制度的基础之上,通过资本化把一切收入流量囊括到资本的范畴之中。可见,虚拟资本作为存量的增殖,只在其自身的范畴以内,不存在所谓积累,所谓收入流量也没有价值来源,更没有对应的生产过程,虚拟经济的存量和流量也不是通过简单的加减法运算能够相等的。
只有存量变化导致了对应的流量增减,例如通过虚拟资本与货币资本的再交换支配更多的生产性劳动,才能在真正意义上被理解为占有了更多的剩余价值并转移了更多的已有财富。换言之,存量变化可能只是表面的、头脑中的范畴,本质的、实际上的关键还是流量增减。只要在虚拟资本与现实资本之间建立起流量上的交换关系,流量层面的资本运动就依然可以用于解释虚拟资本的增殖及其存量变化。
综上所述,在虚拟经济中,流量是重要的、具有决定性的,也是能够很好解释存量变化的,基于虚拟资本理解虚拟经济,虚拟经济中的存量动态很大部分就是由流量动态决定的。
(二)虚拟资本作为部类
本文据此拓展,提出“实体—虚拟”三大部类资本循环分析框架。之所以提出把虚拟资本作为与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并列的部类,是因为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而部类工具的优势之一就是对截然不同又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几个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予以系统性分析。如图1所示,两个资本循环的过程整合在一起,生产资料、消费资料和虚拟资本之间的互动就构成了经济运行的全貌。虚拟资本与现实资本的区别,决定了虚拟经济是与实体经济相对应,而在经济系统中存在的经济活动;虚拟资本与现实资本的联系,尤其是虚拟资本对现实资本再生产中内在矛盾的短期解决与长期加剧,决定了虚拟资本在功能上服务或背离实体经济。
这一分析框架把马克思的两大部类再生产图式与虚拟资本概念有机统一,目标是把对虚拟资本的分析与关于资本积累的一般理论进行整合,这是马克思“未竟的事业”。此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经典作家普遍将再生产框架用于考察实体经济;然而,作为再生产过程所出现的现实的生产过程是直接的生产过程与流通过程的统一,直接的生产过程是总过程的一个部分,流通过程则是不同部分之间的连接,虚拟经济就出现并发展于此,表明再生产框架同样能够用于分析虚拟经济。
(三)“脱实”:虚拟资本的衍生
虚拟资本使资本的“拜物教”形式被发挥到极致。“拜物教”揭示了剩余价值的生产如何被埋藏在了真实存在却有误导作用的表面现象之下,所以虚拟资本的衍生只有回到剩余价值的生产才能被预见和理解。
图1中路径(3)和路径(4)既表明了虚拟资本的来源,又揭示了其服务实体经济的本源。生息资本的出现、虚拟资本对一般生息资本的发展,与虚拟经济部门的逐步形成,是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随着闲置货币资本面临的不平衡问题范围扩大、程度加深,信用流通以虚拟资本的形式为解决方案,突破现有资本限制,导致虚拟经济的发展。货币经营业就是从实体经济中独立出来进行资源配置的,现代金融体系也是为进一步实现资源有效配置而产生的,最初的职能即服务实体经济。
在流量意义上考察虚拟资本的衍生,两大部类的折旧基金和积累基金提供闲置货币资本构成虚拟资本的供给,固定资本与流动资本的不平衡等实体经济结构性失衡加剧虚拟资本的需求,这些不平衡是虚拟资本“脱实”的主要原因。
“脱实”并不等于“向虚”。三大部类分析框架表明,“实体—虚拟”的互动关系在理论上存在两种情形:一是虚拟资本回流现实资本、回归服务实体经济本源,即“向实”;二是虚拟资本自行增殖,即“向虚”。
(四)“向实”:虚拟资本向现实资本回流
更重要的是,回流在两大部类之间的差异,表现为对现实资本的结构性调节。任何未来收益的凭证的购买和出售,都会把其他方面的对抗性矛盾向货币资本流通的一般体系整合。虚拟资本具有平衡两大部类比例关系的巨大潜力。原因之一是虚拟资本参与到现实资本各项投入的决定中,这一过程与任何一个部门或部类的特定的使用价值无关,更接近于在资本家的个别利益与阶级利益之间进行仲裁的手段。原因之二是虚拟资本可以把当期货币资本的流动与远期剩余价值的占有联系在一起。通过这一联系,投入品的购买与产出品的出售之间的缺口得以弥合,生产与消费的比例关系也向平衡路径调整。
(五)“向虚”:虚拟资本的自我膨胀
由于金银本位的约束,马克思认为,虚拟资本只是作为实体经济内部矛盾的转移和结构性调节,最终会回流到实体经济中。然而,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之后,虚拟资本的外延不断丰富和变化,作为流通中对于特定偿付的权利,其虚拟特征无法在“向实”的过程中充分体现,因此需要特别关注“向虚”这一本质上不同的路径。
虚拟经济的深化,即图1中路径(7)描述的虚拟资本自我膨胀,体现在更复杂的权利形式和更独立的流通过程。“一切资本好像都会增加一倍,有时甚至增加两倍,因为有各种方式使同一资本,甚至同一债权在各种不同的人手里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出现。”更复杂的权利形式和更独立的流通过程,使虚拟资本陷入空转,经济也随之虚拟化,并“取得了一个完全表面的和现实运动相分离的形态”,由此“资本是一个自行增殖的自动机的观念就牢固地树立起来了”。
虚拟资本之所以有空转的自我膨胀趋势,而非回流服务实体经济,主要是因为虚拟经济的资本回报率一定程度上高于实体经济的一般利润率。实体经济的利润率不难理解,以产业资本循环为主创造剩余价值、以商业资本循环为主实现剩余价值,不同部门的产业利润率和商业利润率在竞争中平均化为一般利润率;然而虚拟资本的资本回报率从何而来,又为何高企?
关于资本回报率从何而来,需要分别考察虚拟资本的利息收益和价格变动收益。利息收益来源于对实体经济中剩余价值的占有,虚拟资本并不创造或实现剩余价值,但是参与剩余价值的分配。价格变动收益可以理解为对实体经济中未来剩余价值的预期占有,依赖于资本化定价的逻辑。在马克思指出的一般利润率趋向下降这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的表现下,虚拟资本的利息率随之下降,价格(价值量)上升,虽然完全没有参与实体经济循环,但是虚拟资本依然可以自我膨胀。“生产更多货币的货币,是没有在两极间起中介作用的过程而自行增殖的价值”,虚拟资本的资本回报率通常高于一般利润率,是严格意义上虚拟的。
(六)虚拟经济扩张和深化的影响
依据三大部类分析框架,虚拟经济对实体经济的影响是一把双刃剑,适度的扩张有积极调节作用,过度的扩张或深化又起到负面作用,这主要归因于“实体—虚拟”关系是二元融合而非二元分离的。
综上所述,本文的分析框架完成了从两大部类到三大部类的拓展,更全面地探究了虚拟资本的运动及其与现实资本的互动,从而说明了虚拟经济的扩张与深化的影响。本文的观点绝非简单的肯定或否定虚拟经济。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对立统一,虽然没有创造新增财富,但是对已有财富的转移只要与其贡献相匹配就是合理的,在流量意义上可以具体到上述路径进一步讨论。
二、三大部类结构表与指标体系的构建
三、中国经济发展中“实体—虚拟”关系的实证检验
余论
本文以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为主线,拓展马克思的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理论,在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两大部类基础上,提出虚拟资本部类,进而构建三大部类资本循环的流量分析框架,对虚拟资本与生产资料部类、消费资料部类的关系进行了理论分析,包括两大部类再生产对虚拟资本衍生的影响,虚拟资本回流对两大部类再生产在总量上的促进和在结构上的调节,以及虚拟资本自我膨胀对两大部类再生产在总量上的挤出和在结构上的扭曲,给出了量化工具与指标体系,考察了我国经济是否存在虚拟化、虚拟回流实体经济是否充分和是否平衡等问题,讨论了“实体—虚拟”二元融合的良性互动。
国际经验表明,虚拟化通常是经济发展到后工业化阶段的一次结构性变化,当前我国并不存在以虚拟经济深化为典型特征的虚拟化问题,虚拟经济的扩张速度较快、时间点对比工业化阶段较早、服务实体规模较大而结构适配程度较低、超额资本回报率长期较高等是“实体—虚拟”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主要特征。总体来看,虚拟经济正处在“扩而未深”的阶段,实体经济一直是我国经济发展的根基。虚拟经济“脱实”并不等于“向虚”,当前我国虚拟资本回流实体经济的规模较好,但结构不协调风险较大。
为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第一,正确认识虚拟经济“扩而未深”的阶段性特征。当前,我国经济与虚拟化仍有距离,虚拟经济“扩而未深”为推动虚实融合提供了有利时机。允许虚拟经济比率在合理范围内提高,又要严格控制虚拟资本自我膨胀率,充分考虑到虚拟经济的乘数效应,以防范化解系统性风险为底线,避免空转。
第二,辩证认识超额资本回报率长期较高的现象。我国金融体系以银行为主导,在快速工业化时期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新发展阶段则需要向一般利润率倾斜,从根本上驱动从虚实分离到虚实融合的转变。特别是近年来超额资本回报率还与实体经济利润率较低有关,应该着力提高实体经济的核心竞争力,同时优化分配制度,坚定不移推进工业化、迈向高质量工业化。
高质量发展一定是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相协调的发展,对虚实融合提出了新要求。以虚实融合支持经济高质量发展为目标,改善我国“实体—虚拟”关系的关键在于“以虚促实”——抓住部类层面虚拟资本回流实体经济的路径及其影响因素,促进“实体—虚拟”三大部类良性循环。
〔本文注释内容略〕
原文责任编辑: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