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欧中世纪世俗贵族的社会地位、身份特征、思想文化等无一不与封建制度相关联，而西欧的封建制度由于有骑士制度融入其中，贵族的许多现象往往以骑士文化形式表现出来。故此，通过骑士制度文献考察西欧中世纪贵族问题能获得更深层次的认识。

　　西欧中世纪贵族与骑士是两个既有密切联系又有明显区别的群体。贵族群体通常以社会政治和经济地位，以及家族声望和血统等条件作为界定的基本标准，而骑士群体则主要以骑马作战的男性军人、军事组织关系、准入仪式等作为判定条件，两者所包含的社会成分有差异。法兰克国家从8世纪初开始，以采邑分封为基础组建的骑士军队，顺势将许多贵族纳入这支装备昂贵精良的队伍之中。然而，作为军人群体，骑士并非单纯由贵族出身者组成，其中不乏自由民、农奴和市民。但贵族是骑士群体的主体和核心成员，其思想观念左右着骑士文化的内涵。需要强调的是，到12世纪，贵族与骑士概念已趋同，两者的称谓可相互替代，当时的学者在论述骑士问题时很大程度也是在阐释贵族问题。

　　兼具骑士身份的贵族，从封建社会早期便极具日耳曼军人的野蛮、残暴特征。进入封建社会盛期，随着城市兴起、经济发展、文化和教育进步，以及法、英等国的王权趋于加强，教会的积极倡导，人们对社会安定和有序发展的渴望促进了贵族文明意识的提高。教会理论家在不断论述和完善“三个等级”理论过程中，大力强调贵族对神职人员和广大劳动者的保护作用，以及维护社会秩序的职责。大量骑士文学作品，特别是亚瑟王及其圆桌骑士的英雄事迹，大力弘扬优秀骑士的行为准则。克雷蒂安在其传奇作品《艾里克和艾里德》的开篇便道出他创作这类文学作品的目的，即帮助每位贵族从中增长才智、懂得行为道理，达到人生的高尚目标。与此同时，贵族群体普遍出现了重视文化教育，讲究文明礼仪的现象，没有文化的君主和贵族会遭到世人的耻笑。也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13—14世纪西欧产生了三部骑士行为规则著作，从理论上详细分析了作为一名优秀骑士的品质和应该达到的行为标准，也充分反映出具有骑士身份的贵族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内容。

　　这三部骑士规则著作按问世先后，内容有重复和承续性联系，并且越往后越充实详细。第一部《骑士守则》（Ordene de chevalerie），作者身份已无从可考，成书大约在1250年之前的法国北部地区，用诗歌体写成。尽管篇幅不大，但所含内容较充实。全书通过贵族骑士塔巴里的休（Hugh of Tabary）与异教徒国王萨拉丁的交往和对话，以及为萨拉丁举行骑士受封仪式为线索，阐述了一名优秀骑士需要具备的各项标准。第二部《骑士规则全书》（Libre del ordre de cavayleria），作者雷蒙·勒尔，出生于阿拉贡（Aragon）王国的帕尔马贵族家庭，自幼接受过良好的宫廷教育，曾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骑士，后来潜心学术，大约在13世纪60年代后期写成此书。该书包括：骑士应该是什么样子，骑士制度的起源，骑士职责，扈从应具备怎样的条件方能成为骑士，扈从受封为骑士的方式，骑士武器装备的寓意，骑士的习惯，骑士的荣誉等。第三部《骑士规则读本》（Libre de chevalerie），作者杰弗里·德·查尼，1300年前后出生于勃艮第贵族家庭，成年后为法国王室骑士。由于在多次重要战役中表现优异，被选为法国王室“星骑士团”成员，并被任命为王室执旗者。1356年9月，在护卫军旗并奋力救助国王的过程中，战死在普瓦提埃战场。此著详细总结并论述了骑士精神和骑士规则的内容和道理，比前两者更加全面、深入和具体。尽管上述三部著作中的两部产生于法国，一部产生于西班牙地区的阿拉贡王国，但它们的影响并不仅限于产生地。它们问世后，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广泛传抄，并得到贵族群体的普遍认可，影响遍及整个西欧。

　　西方学术界通常把贵族研究和骑士研究分别对待，双方有各自的概念、研究理路和问题导向。贵族研究大致集中在概念界定，贵族的起源，日耳曼和罗马人贵族与中世纪贵族的关联，婚姻、家庭及血缘关系的建立和延续，社会地位和政治作用，特权状况，各地区不同时代贵族的表现等方面。而骑士研究更多关注的是骑士的起源、发展及衰亡，骑士的比武，骑士受封仪式，骑士规则，骑士爱情，骑士文学，骑士团，骑士与教会的关系，骑士精神等问题。尽管有学者注意到贵族与骑士两个群体的相互关联，但由于研究的侧重点不同，对材料选择和论述的角度存在差异。西方学者通常把这三部文献作为研究骑士制度的材料，尚未见有人借助它们考察贵族的社会责任问题。而国内学界对西欧贵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近代社会，缺乏对中世纪贵族社会责任的专门研究。

　　本文基于上述三部骑士规则文献，梳理并分析与“贵族骑士”相关的内容，并对当时西欧贵族应承担怎样的社会责任并如何承担这样的责任等问题从思想观念层面做出解析。至于这三部文献中的规则对当时及后来西欧贵族行为产生怎样的影响，还有待后续的深化研究。

　　一、军事保卫责任

　　西欧的历史和封建制度造成中世纪世俗贵族大多从军打仗的事实，因而贵族内部乃至全社会形成普遍认同，即承担军事服役是贵族应尽的责任。骑士规则在领主与附庸封建规则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强调了贵族承担军事责任的理由和具体要求。贵族不仅要具备基本的军事技能，还要不断增强部署和指挥军队等方面的能力，承担比一般骑士更沉重的责任。

　　规则中对贵族承担军事责任的阐述带有基督教思想，也具有社会责任和荣誉观念。《全书》在接受“三个等级”理论的同时，承认贵族与骑士身份的统一，强调他们必须承担起保护社会安全的责任，并与负责祈祷的神职人员、负责物资生产的劳动者共同构成相互关联的社会机体。骑士产生的原因是：“当善良、忠诚、坦率、公正和真挚随这个世界衰败而消亡之时，残忍、伤害、背信弃义、虚伪代之而起，世界由此而出现弊病和混乱。上帝……在每一千人中选出一名最忠诚、最强健、最有高贵勇气的人，他比其他人受到更好的教养，更守规矩。他是经过寻觅和挑选出来的最优秀、最公正、最勇敢、最能经受住考验、最有能力服务于人类的人。”在此基础上，《读本》进一步指出，“人们应该尊重那些表现出英勇气概的大领主以及中等地位的人。上帝啊！他们要承担多么可敬且沉重的负担！凡承担如此重任者应该不辱使命，他们需要经年累月长期付出极大的努力和忍耐，在极度危险之中尽职尽责，献身于所担负的责任。”在此，贵族骑士被认为是顺应世界需要，由上帝挑选出来的杰出人才，他们责无旁贷地承担危险重任，也应为此而感到无比荣耀和自豪。

　　保卫国家和领土，保护教会、妇女（寡妇）、儿童（孤儿）、贫病弱者、无权无势之人，是贵族骑士的首要责任。“最强大最有能力的人，要保护并帮助弱小和地位低下者”。《守则》提出，“骑士们的才智集中在，为全体人民承担守护，不把坏人驱逐，好人的日子则无法安度。”规则并没有停留在口号式的条文状态，而是列出了能够实现上述要求的具体措施。贵族必须从小开始进行刻苦的体能和军事训练，他们不仅要身体强壮、动作敏捷，还要精通骑术，熟练使用长矛、长剑等各类武器。除了勤学苦练，骑士还要通过比武大赛的检验，更要奔赴战场与敌人拼杀，只有历经国内和国外的战争考验，方能证明谁是合格者，谁是优秀者。“优秀的骑士必须承受艰苦和危险的考验，他们很可能是：在困倦时，必须保持清醒和警惕；饥肠辘辘时，必须忍受；干渴难耐时，经常没有任何饮品；疲惫不堪时，不得不提振精神奋战通宵；当要摆脱危险境地时，会被极度的恐惧所笼罩；即将获得胜利时，很可能会被敌人打败，更有可能被杀、被俘、受伤，并且还要奋力挽救局面。这还不包括他们在奔赴战场的征途中可能遇到的各种艰难险阻，如渡过海洋或河流，通过危险的地段或桥梁，遭遇突袭或劫掠等。”

　　规则强调了勇敢的重要性，并将之视为高贵精神的体现。不过，这种勇敢不包括鲁莽行为，而是以谨慎和智慧为前提的果敢。“骑士必须具备机智和冷静的判断力”，“无知和愚蠢与骑士规则背道而驰”。在战场上不遵守纪律，擅自行动，不听从同伴劝阻，无知且愚蠢地一意孤行等，都要受到谴责和惩罚。此外，在军事行动中要善于全面筹划，以保证战争的胜利。例如，征战过程中要计划和管理好食品和财物，密切关注军事动向，耐心等待投入战斗的最佳时机，不得为追求排场大肆花销，避免在战争的关键时刻耗尽物资，被迫提前退出战场。骑士规则不容许缺乏理智的蛮勇和没有全局意识的行动。

　　贵族骑士更应该充分学习和掌握战争理论知识，具有较强的部署军队和指挥战斗的能力。“他们要观察并学会如何组建远征军与敌人作战，并懂得如何调动轻骑兵、重装骑兵和步兵，以最佳方式打击敌人，并知道在必要时以安全而又不失尊严的方式撤退。当他们掌握这些本领后，还要学习如何守卫城堡和城市。当被敌人围困时，要知道如何设防、如何分配物资、如何抵御、如何抓住恰当时机展开反击，还要能够应对来自城堡内部的意外事件。”不仅如此，他们也要观察和学习对城市和城堡的围攻战，善于找出攻城的最佳地点，防止被围困者突围，深谙如何施加更大压力使守城者就范，如何在城防之下挖掘地道攻城。此外，也要熟悉其他技能，如怎样架设云梯、捣毁城墙、攻占城头等。规则中强调，对所有战争知识和技能要不断学习和实践，并且要永不满足。

　　按照所持采邑规模自理各项军事装备和费用，是封建附庸履行义务的特征。为避免骑士装备不足和贪图财富导致战争失败，骑士规则有具体要求。骑士应该不惜重金打造精良的武器和盔甲，也要用自己所持有的财产大力投入战争。此外，骑士在战争过程中不可因贪财而实施掠夺和抢劫。“有些人更多地关注捕获战俘和夺取财物，当他们捕获了俘虏并夺取了财物后，会更加渴望保住这些成果，从而疏于推动战争取得最后胜利。一场战争很可能就这样输掉了。”骑士如果醉心于财物和战利品，他可能会失去荣誉，也可能由此而丧命。规则还明确指出，骑士不应该过度积累财富，“因为积累财产越多，人越不愿意赴死，越怕死；然而，死亡能带来荣誉，越不怕死者，其声望和荣誉越持久。而财富会消失，很快便没人知晓它们都去了哪里”。

　　规则还具体论及履行军事职责与饮食的关系。优秀的骑士不应该贪恋美食和美酒，这些嗜好会带来很多麻烦，会使你的忍耐力大打折扣。凡热衷于吃喝的人，通常是不愿意为战争和冒险而赴死的。不过，骑士规则对饮食的要求和态度有别于修道士的规章，《读本》中明确提到，当拥有美酒佳肴时，作为贵族不妨愉快地充分享用，只是不要过度。优秀者都懂得，人活着不应该是为了吃喝，而吃喝是为了活着。

　　由上可见，贵族骑士要担负极度危险的军事责任，并且要落实到具体行动上。为此，他们必须进行长期刻苦的军事训练，掌握各种军事技能，不断学习各种军事理论知识，增强战斗指挥能力，还要随时承受军事行动中的饥渴、疲惫、焦虑、恐惧、伤病和死亡。

　　二、社会治理责任

　　西欧封建制度大致构建起领地、行政、司法、军事等相互结合的社会治理体系，因而，持有土地采邑的贵族除了履行军事义务外也要承担所辖领地内的各项管理职责，同时也要帮助领主制定重大决策，维护统治秩序。这方面内容在骑士规则中得到进一步阐述。

　　与封建体制相顺应，骑士规则中论述了贵族拥有领地和统治权的基本原理，以及承担统治和管理责任的必然性。《守则》提出，“如果没有正直的骑士，领主的统治难以执行。”《全书》进一步阐述道：“骑士规则如此高贵，每位骑士都应该成为伟大国家或领土的管辖者。但是，骑士数量已经过多，土地或许难以支持每个骑士成为各项事务的主人。皇帝应当是一名骑士，也是骑士们的领主，因为他手下的国王们也都是骑士，他们终归要帮助皇帝维护骑士规则。而且，在国王们之下应该有公爵、伯爵、子爵以及其他一些领主。在这些贵族之下是广大的骑士们，骑士应该掌握贵族的法规，而这些贵族是我们上述所列骑士的上层等级。”在此，规则不仅强调了皇帝和国王以及各级贵族所具有的骑士身份，也陈述了贵族权力运作的基本架构。《全书》中还强调：“骑士的公职是支持和保护世俗领主，如果没有贵族，国王便没有手下人的援助和支持，他也就没有力量维护正义。如果任何人违背其国王或公侯的法令，骑士们应该义不容辞地帮助领主。”关于贵族统治者的来源，《读本》解释道：“皇帝、国王和拥有地产的诸侯们为什么出现、怎样被选拔出来并成为他们人民的领主？其中的缘由和过程是美好的，也是神圣和公正的，起初从全人类选出的最强健和最具道德的人中，又选择出了这部分人，正是这部分人传承下今天的皇帝、国王和诸侯们。”可见，皇帝和国王以及各级贵族在这里被认为是在预先选定的骑士群体中再度选择的更为优秀者，他们承担社会的统治和管理责任理所应当。

　　被选拔出来的统治者要承担各项艰巨任务。“你能知道，当时选拔的这些人，拥有强劲的体魄和战胜各种艰难险阻的能力，无论是战争时期还是和平年代都能努力奋斗，为人民提供优良的管理。这些要员和领主们被选拔出来，不是让他们享受时代的岁月静好，也不是让他们极度地愉悦和快乐，而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多地承受困难和克服困难。并且，关于上述被选择的人，还要经过仔细调查、询问和审核他们的品格，以便确定他们是否真正适合管理人民，然后方可任用。”

　　贵族骑士要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守则》指出：“抵抗恶魔，正如你所见，宝剑的双刃所示，优秀的骑士应如何始终，使公正和忠诚相一致。”《全书》中强调，骑士应接受更多的教育以增长才干，使他们能够担任法官的职务。“骑士应该维护和伸张正义，像法官一样拥有审判职责。同样，骑士们在维护正义过程中有责任避免暴力冲突。……没有任何官员能像骑士们一样可以被召集来从事审判工作，因为，谁能最有力量主持正义，谁就比其他人更适合担任法官之职。”并且，骑士在维护法律公正过程中要保护弱者，要有怜悯之心，“凡是对需要帮助的妇女和寡妇等实施恶行和强迫者，凡是对无人抚养的孤儿置之不理者，凡是对需要救助的贫弱者实施迫害和抢劫者，凡是对别人的财产巧取豪夺者，都与骑士规则相背离，都是邪恶、残忍和暴虐的行为。”骑士不仅要避免犯罪，还要成为执法者。“骑士的职责类似于砍倒和摧毁罪恶之树的利斧。”他们必须担负起搜捕盗窃犯、抢劫犯和各类犯罪分子的责任，他们也有责任对所有犯罪分子执行惩治。如果他们渎职并与犯罪分子同流合污，他们便不是真正的骑士，其他骑士有权惩治他们。“所有伪善之人和叛徒都应该受到惩治”，“一名邪恶的骑士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地狱。”

　　皇帝、国王、诸侯和各级贵族应该怎样做和不应该怎样做，《读本》以排比反问的句式做了详细而坚定的回答，在此不妨列举其中的一部分：你认为那些“被选拔出来成为领主的人，是为了让他们享受安逸和愉快吗？当然不是！”“选拔他们是为了伤害普通民众并从中获取利益吗？当然不是！是为了他们能压榨人民并使自己无正当理由地发财吗？当然不是！是为了他们拥有权力和财富并加以滥用吗？当然不是！是为了让他们不去维护普通民众以及上层人物的公正吗？当然不是！是为了使他们残暴并没有怜悯和同情心吗？当然不是！是为了他们长期怠惰并无所事事吗？当然不是！是为他们可以尽情地奢侈享乐，吃吃喝喝吗？当然不是！是为了他们能逃避军役，在保卫领土和人民的险象环生战场上不见踪影吗？当然不是！是为了让他们成为胆小鬼吗？当然不是！是为了他们尖酸刻薄，不奖励那些做出贡献的人吗？当然不是！”

　　接下来，《读本》对上述一些内容又做了正面阐述并指出，这些人被选拔成为贵族，是让“他们遵守各种承诺，并永不宣布承诺失效”；“使他们远离那些邪恶之人，避免走上罪恶的道路”；“在为其人民奉献优良的管理中展现极度的勤勉”；“他们能够把人民的利益置于自己的利益之先”；“他们能保护其人民，除了人民对领主应该承担的义务外，不得收取其他任何好处，人民对领主的义务并非随意榨取和从中发财的理由”；“选择他们是为了执行公正的法律，并且像维护有权势者的权益一样维护弱者的权益。”而且，《读本》中还分析了作为优秀统治者的基本条件，并认为这部分人心地单纯，几乎不懂得如何做坏事。对他们而言，优秀正直的行为比干坏事简单容易得多。

　　在上述规则中，强调了贵族的统治地位是由上帝预先选定和安排的，对国家或领地的治理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们必须克服各种困难，严格自律，拥有怜悯之心，恪尽职守地承担社会管理责任。

　　三、道德表率责任

　　道德对社会进步具有重要作用，贵族的道德水平是西欧封建社会文明程度的主要标志之一。作为统治者，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文化和教育的进步，贵族的道德、礼仪等方面意识逐渐提高。这既是贵族维护自身地位和利益的需要，也是社会稳定和有序发展的要求。在骑士规则中，强调了贵族应该在道德行为方面做出表率。不过，基于封建法规之上并融于基督教理念的贵族道德标准，不乏超现实的理想化色彩。

　　《全书》指出，“勇敢的贵族们被选择成为骑士，地位居于其他人之上，其他人为之提供服务。高贵的习性、良好的生活和教育与骑士身份相匹配，不具备高尚的美德和优秀品性，勇敢的贵族们不可能达到骑士崇高的荣誉标准。”《读本》中强调：“选拔他们是为了引导如此正直的生活，他们的行为不会受到任何谴责，也不会因为丑恶或可耻的行为而声名狼藉，他们善良和诚实的生活方式应该为其他人树立榜样。”

　　为了更加系统、具体地阐释骑士的道德标准，《全书》总结并列举出骑士应具备的“七项美德”（the Seven Virtues），并且围绕这方面内容展开分析和论述。这七项美德分别是：信仰（Faith）、期盼（Hope）、慈善（Charity）、公正（Justice）、谨慎（Prudence）、毅力（Strength）、节制（Temperance）。借此，力图在贵族骑士的内心深处建立约束规则。

　　“七项美德”的前三项可谓是借助基督教观念的归纳和总结。“信仰”被排在第一位并认为是不可缺少的，没有信仰的骑士不可能具备优良品性。信仰能使人看到上帝的神迹，相信上帝的存在。信仰使人渴望并追求来世幸福。有信仰，骑士才热心于朝拜圣地，甘心保护教会和神职人员，展现打击基督教敌人的力量，且具有慈爱和忠诚之心，才能视死如归。“期盼”是对来世幸福的期待和盼望，有期盼才能忍受各种痛苦，才能激励勇气并夺取胜利。“慈善”被认为是美德中的美德，它可驱散各种邪恶，内心没有慈善的骑士会残忍和邪恶，也不能担负起贵族的各项职责。

　　“公正”强调的是“公平”和“正义”。不遵守公平正义的原则，骑士规则将走向其反面，也就没有了骑士精神。公正与纵欲相对立，两者不可协调。纵欲也与纯洁对立，纯洁是骑士赢得荣誉的重要条件，因而纯洁与公正是相一致的。《守则》中强调：“你的身体要保持纯洁和优良，应谴责和杜绝淫荡。”骑士克制欲望，保持纯洁，方能成为公正的维护者。此外，公正与谦恭相伴随，如果傲慢轻狂、自以为是，骑士便难以维护正义。那些傲慢且邪恶的骑士，对骑士规则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再有，公正与和平相统一，那些破坏和平安宁，并热衷于非正义战争、盗窃和抢劫者都不配成为骑士。

　　“谨慎”是指在行动之前及行动过程中的严谨和审慎态度。《全书》指出，人们通过谨慎可以更好地辨别善恶，可以友善地对待朋友，宽容地对待敌人，并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谨慎由毅力所控制，有毅力不至于造成恣意妄为，毁掉自己的身体和声望。骑士的使命是摧毁和驱除各种邪恶，他们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因而必须秉持谨慎的行事原则，特别是在战场上，要处理好勇敢和谨慎的关系，既要勇敢也要谨慎。

　　“毅力”在此主要指对自身行为的抑制力。规则指出，毅力是抵御下地狱的“七宗死罪”（Seven Deadly Sins）的有效武器，它们分别是：贪食、色欲、贪婪、傲慢、懒惰、嫉妒、愤怒。毅力可以抑制贪食所造成的身体软弱乏力、无精打采和精神涣散等。色欲包括对美貌、美酒、美食、高档服饰的极力追求，也包括追逐色欲所带来的虚伪、背叛、冒犯、侵害等。所有色欲行为都与纯洁相对立，而纯洁离不开毅力。贪婪需要毅力控制，贪婪能使高贵精神堕落，助长邪恶和污秽的事情发生。贪婪会使人成为受财物束缚的奴隶，毅力具有与这种罪恶进行战斗的功能，并且不给贪婪留下可乘之机。当骑士由于贪婪而蠢蠢欲动时，也正是所有邪恶和叛逆行为的开端，此时，毅力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呼唤，它会帮助你战胜贪婪所带来的诱惑和危险。懒惰是一种恶习，也是人的本性。懒惰之人由于成绩不佳而往往具有悲观和愤怒情绪，也会滋生嫉恨和抱怨。骑士只有凭借毅力方可战胜懒惰。傲慢是另一种恶习，毅力与谦恭联合起来方可战胜傲慢。在傲慢者眼中没有比他自己更好的人，除了爱自己，他不喜欢任何人。没有毅力单靠谦恭无法战胜傲慢，毅力和谦恭会使骑士记住他们的规则，从而避免傲慢。《守则》中告诫道：“因而你要记牢，免得最终因傲慢而跌倒，骑士不应该骄傲。”嫉妒是令人讨厌的恶习，懒惰和精神颓废会使人缺乏毅力，从而心生嫉妒并具有邪恶之气。这些人倾向于用算计获取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利益，他们还会通过争吵和谎言等手段攫取利益，从而使骑士声望蒙羞。毅力还是克服愤怒的武器。愤怒扰乱正气，它是邪恶意识的鼓动者。坚强的毅力能够使人战胜愤怒，并使慈善、耐力、谦恭、正义、智慧等得到增强。

　　“节制”是指行为的适度，即在过度行为所造成的罪恶与不作为所导致的罪恶之间的恰当把控。优秀的骑士不仅要在战争和社会治理过程中行为节制有度，也应该在情绪、饮食、言谈、举止、花销等方面有适度的把控。他应该彬彬有礼、谈吐高雅、服饰整洁，也要在忠诚、诚实、正直、谦逊、努力进取、慷慨大度等方面做出表率。

　　上述可见，骑士的道德规则与基督教信仰有内在联系，它不是简单地罗列出各项规则条文，而是在剖析人性的各项弱点后，通过细致的分析和论证，劝导骑士克服邪恶，遵循正确的行为方向，并力争使他们从内心深处接受这种规则。

　　结语

　　通过骑士规则文献考察西欧中世纪贵族的社会责任，所看到的只是观念和意识层面的标准和高度，这与贵族们的实际行为存在差距。甚至，规则中越是拔高的地方，越有可能是贵族们做得差、需要大力强调和纠正之处。中世纪中后期的贵族们不守规则和暴力违法等现象不胜枚举，在上述《全书》内容中，勒尔也曾毫不隐讳地告诫到，不要把美貌的妻子交给靠不住的骑士照顾，也不要把城堡交给贪婪的骑士守卫，否则后果将非常严重，“我真的知道这些都是事实”。然而，社会思想观念中对贵族骑士的行为能够形成这样专门的规则，与没有这样的规则，或规则十分笼统、散碎、含混不清，是大不一样的。它不仅可以成为一些贵族自我约束和衡量自身行为的尺度，也可成为整个社会对贵族提出要求和监督的标准，还能成为那些力争晋身贵族群体者努力的方向。

　　骑士规则是在封建法规基础上形成的具有浓厚基督教观念的行为标准，它在赋予贵族极高的荣誉感和使命感的同时，力图从他们内心建立起社会责任意识。这种意识不止是为了他们自身的修为，更重要的是促使他们面对社会承担义不容辞的责任。值得思量的是，上述规则不是国王或王室、教皇或教会颁发的指令性文书，它们从创作产生到广泛传播与贵族自身的文明意识的提高密切相关。上述规则的作者雷蒙·勒尔和杰弗里·德·查尼都是优秀的骑士，特别是查尼的优异表现被编年史家载入史册并给予高度评价，认为他是当时社会“最有价值和最勇敢的骑士”。由这样的人自发总结出的规则，比起君主和教皇的政令，更容易得到贵族们的认可和接受，也有较强的可行性。更需要注意的是，这样的规则不仅一定程度顺应了广大下层民众的呼声，也迎合了当时君主治理国家的需要。中世纪中后期，西欧各国君主为鼓励贵族们的进取精神，选拔杰出人才组建荣誉极高的骑士团，其规章和行为标准与骑士规则内容高度一致。

　　西欧中世纪贵族如何能在行为规则方面有所觉悟并形成较强的社会责任意识，是值得另行深入探讨的问题。不过，勒尔在《全书》中回答了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即贵族必须拥有履行职责的足够财富，他们需要土地、城堡和战马等财产以保证责任的落实。其中的道理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的：“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西欧中世纪贵族在封得土地的同时，通常也获得与物质利益结合的军事、政治、法律等各方面权利，这会使他们产生与“臣工”身份不同的“领主”所具有的“主人”意识。因而，保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秩序、引领优良风尚的观念容易得到他们的接受和执行。这样的意识也大致顺应了社会制度建设中责、权、利正向分配的合理规则，获得的权力和利益越大，所承担的社会责任越重。

　　上述三部骑士规则是在西欧封建社会即将由盛转衰的时代产生的，它们是日耳曼人入主西欧后贵族文明发展高度的标志，而且，在后来的社会中仍得到保持、提倡和弘扬，成为调整社会风气的精神和文化传统。15世纪，威廉·卡克斯顿（William Caxton）把雷蒙·勒尔的《全书》从法文翻译为英文的目的,是要在英国进一步强调和弘扬骑士精神。他疾呼道：“唉，英国的骑士们，当年的贵族骑士精神和传统哪里去了？”到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思想文化领域对骑士精神仍大力倡导。从中不难看出，被广泛认可的传统文化可以发挥持久性的作用。

　　通过骑士制度不仅有助于进一步认识西方贵族文化现象背后的诸多缘由，也可更好地避免用我们自己的观念理解西方的贵族。

责任编辑：于世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