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下午,第三场分论坛由武汉大学哲学学院陈波教授担任擂主,三位攻擂人分别是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吴根友教授、苏德超教授和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王文方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哲学院赵猛副教授主持。
陈波擂台
陈波报告的主题是“哲学的目标:追求真理”。陈波认为,哲学作为一项认知事业,其目标是追求真理。真理有生存价值、构成价值、规范价值和论辩价值。真理的以上工具价值是事实。即使把真理的符合论、融贯论和实用论结合起来相当困难,但是它们仍然是理解真理的几种恰当方式。在此基础之上,陈波为“哲学的目标是追求真理”提供了三点论证:其一,哲学与其他科学在研究对象和研究目标上是连续的;其二,哲学与其他科学一同形成了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连续体;其三,哲学和其他科学在研究方法上是连续的。针对几位攻擂人会前提供的反驳文章,陈波为自己的观点给出预先辩护。他指出,吴根友认为“哲学不只是一项认知事业”并无不妥,但“哲学首先是一项认知事业”,有效的“行”也要以正确的“知”为前提;苏德超将哲学仅仅归属于安顿心灵和慰藉情感的事业是不恰当的,因为生活的方向同样需要“真”的指导,而哲学与科学都求真也不会陷入两难,只是二者的研究对象不同;王文方的怀疑主义哲学观将哲学在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上虚无化,让哲学变成了无法合理地评判孰优孰劣的怪异学科,而实际上哲学不仅研究实际对象,而且能在某种程度上取得共识——“否则,为什么有些哲学著作被我们称为经典呢?”
第一位攻擂人吴根友率先提出质疑,他认为陈波只强调了哲学的认知和求真维度,但是真善美都应该是哲学的对象。哲学也不只是一项认知事业,还关乎形而上学问题、人生意义的追问、个体道德和心性的修养以及对于人类文明的价值持守和辩护,等等。吴根友用中国哲学“知行合一”的主张反驳“哲学首先是一项认知事业”的论断,提出哲学实际上是“一方面知,一方面行,通过行来修正知”。哲学的工作不仅仅是逻辑论证,诗意的寓言之类也是哲学的表达方式。
陈波回应说,同意“哲学是追求真善美的事业”并不能说明“哲学是追求真理事业”是错误的,只是说它不全面而已。说“哲学是一项认知的事业”也不是说哲学只关注认识论而不关注形而上学、人生哲学之类的问题。关于知行关系,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知识来自于行,但是,正确的行必须奠基于正确的认知。此外,说“哲学是一项认知的事业”并不意味着主张哲学的方法只限于逻辑论证和实证的手段,做哲学需要重视实证,但还可以把直觉、想象、思想实验、隐喻、寓言、反讽都引入进来。
第二位攻擂人王文方从怀疑论的立场给出评论。他同意哲学是讲道理和做逻辑论证的事业,但是不同意哲学是追求知识和真理的事业,而且也不同意哲学家可以通过群体合作,然后达成共识,从而获得知识。王文方认为,哲学社群不能在“实质的”哲学问题上达成任何共识,真正的哲学问题从来没有得到解决,而且哲学的方法也不可能解决它们。哲学的对象本身是否客观世界也是可疑的。即使有客观世界,学哲学可以让人得到宽广的视野,提高论证的能力,但是不能让人获得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关于同一个哲学问题总是有各种冲突的不同理论,谁也无法说服谁,哲学家通常没有共识。解决理论竞争问题的IBE方法也无法评判哪个哲学理论更值得选择。因为人们的直觉是不一样的,而且哲学家对评判标准的看法也不一样。逻辑不只有一种,我们有很多的非经典的逻辑,怎么检验哪种逻辑是最好的?检验这点又需要运用逻辑,这就陷入了循环,而且哲学家只能陷入这样的坏循环中。哲学家不追求知识,但是不是什么也干不了,它可以提供一种“反思的均衡”。王文方还预防了对他可能提出的反驳,即王文方的理论是自我反驳的,因为他可能认为自己的理论是真的,因而自己就是在表达知识。他说,他只是提供了一个论证,没有比较方法论的好坏,也没有诉诸IBE理论。最后,王文方把他的怀疑论限制在哲学社群的群体知识方面,而对哲学家个人是否有知识不做判断。怀疑论者也不预设自己“知道”自己的结论,因此也不存在自我反驳的问题。
第三位攻擂人苏德超首先针对陈波的论点抛出了一系列质疑和反驳。第一,陈波的哲学观本来是“求知”或“求真”,现在把“真善美”都包含在里面了,是不是“要得太多”,跟他原来的看法不一致。第二,陈波想把真理的符合论、融贯论和实用论都兼收并蓄,但是这其中可能会有冲突。第三,陈波引用历史上的大哲学家说明哲学是追求真理的事业,可是像黑格尔的真理概念和罗素的真理概念差别非常大,他们说的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第四,哲学与科学具有某种意义的“连续性”不能推出哲学跟科学本质上是一个东西,同样追求知识和真理,这里忽略了哲学与科学的“断裂”。第五,陈波坚持哲学既是知识也是智慧,但是,当认同哲学是智慧时,可能会削弱乃至取消哲学是知识的主张。智慧是道路和生命,而知识只是工具性的。第六,陈波把认知的范围扩大到诗歌、寓言和反讽之类的活动,实际上让认知活动变得无所不包了。第七,陈波还是坚持知先行后,但是实际上我们是行先知后,最初通过盲目的行动和演化才产生知识。第八,陈波说求真使人和其他动物区别开来,但是,求真不是人的区分性特征,实际上动物也求真。真之外的东西,如,对善和美的追求可能才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特征。第九,哲学很可能从来没有成为一门真正的学科,因而把它当成跟科学一样的追求知识的学科可能是误解了哲学的本性。第十,陈波会提出一个反驳:只要你们主张自己的观点为真,那么就意味着哲学是求真的。但是,苏德超说,我们只是探讨哪个观点可能“行得通”,至于“真不真”可能没那么重要。
随后,苏德超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第一,我们只活在现象世界里,而且没有一个客观的世界,我们的思想追求跟它符合。我们的认知是我的观念、群体的观念以及自在之物对我感官的刺激三者共同作用的结果。某种意义上说,现象世界其实是由我们的观念建构的,而观念的变化会引发巨大的认知差异。哲学在科学和艺术之间,不同的人对哲学有不同的设想,有人认为它更接近科学,有人认为它更接近艺术。哲学在古代起源时与科学不分,可以说是认知方面的事业,但是后来数学和自然科学从哲学独立出去之后,哲学的任务就主要不是认知的,不是寻求科学式的经验知识,而是要追求与生命意义和世界整体相关的原初智慧,一种与生存相关的意境。第二,哲学思考的问题是非常高阶的,而在这个层次上哲学家没什么共识,哲学怀疑论表达了这种共识的缺乏。如果认为哲学是一项认知事业,而且哲学应该学习科学的那些优点,那么哲学反而会被当成笑话。分析哲学做的也不是科学。科学哲学也不是科学。哲学只是一个概念编织的工作。爱因斯坦说有三种实在,现象实在、自在实在、理论实在,而哲学谈论的很多东西实际上是理论实在。哲学没什么累积性的进步,这是因为它所关注的东西很多是理论实在,很容易随情境变化而变化,但是它可以有横向的进步,就是概念框架越来越丰富。哲学的主要任务不是求知,而是提供一些概念框架,是澄清观念、建构意义、捍卫自由。
陈波对以上反驳进行了简短的回应。首先,陈波表示,当他说“哲学是一项认知事业”的时候,是从认知作为方式而不是范围来进行论证的。其次,陈波不同意哲学仅仅研究观念构造物而不研究真实世界。他提出,哲学研究的问题是关于这个世界和来自这个世界的问题。第三,关于世界中的特定存在物的存在的证明责任在怀疑论者,而不在于实在论者。用逻辑可能性反驳关于现实世界的事实性判断,这是不对的。而且,判断一个感觉是错觉、幻觉,其判断原理还是来自科学。温和怀疑论是利用科学反对科学,其根据还是科学;彻底的怀疑论让我们的对话失去最基本的前提。没有哪个哲学家真的否认外部世界存在,怀疑论者不可能将怀疑论贯彻到底。第四,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的区分是相对的。我们需要探究认知如何穿透感觉的帷幕而直接把握外部世界,如果我们的感觉和认知始终是需要中介的,那么的确我们把握不到外部世界。经验主义的方法非常困难,因此我们可能需要承认对于外部对象的某种形式的直接把握。第五,关于哲学家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陈波说,实际上哲学家的分歧可能没有那么大,哲学家群体还是有一些判断标准和筛选机制,不然没法说明不同哲学家的影响力全然不同。第六,哲学研究不可能摆脱直觉,但不能过多依赖直觉。我们要依赖两种证据,一是事实证据,一种是理论证据。本体论上可以设定世界的结构是简单的。逻辑简单性还是可以辩护的。第七,关于真理论,符合论、融贯论和实用论不能兼容,陈波认为可以兼容。符合论是基础,而融贯走向极致就走向符合,而古典实用主义真理论实际是奠定在实在论和经验认识论的基础上。真理是长期管用的,是我们的认识共同体所能达到的认识极限,可以抵御任何反面证据。实用主义与符合论并不矛盾。第八,关于知识和智慧的关系。陈波不同意知识与智慧的分离论,认为离开知识的智慧是不可想象的。生活需要方向,但不能瞎指挥方向,要指出正确的方向需要知识。第九,哲学与科学是连续的,哲学与科学一样研究这个世界。哲学在方法和目标上与科学没有什么根本区别,只是有程度的差别。科学也需要思辨、想象和假说之类,不是只有哲学才需要这些。爱因斯坦和霍金这些理论物理学家的工作方式、思想方式跟哲学家的工作方式没有根本区别。
在之后的自由讨论环节,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陈德中、范震亚,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杨云飞,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赵雄峰与擂主和几位攻擂人展开讨论,问题涉及哲学与科学的对象及方法论的区别、认知能否作为行动、“实质性知识”的定义以及哲学的工作应当怎么做,等等。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詹文杰、左逢源/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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