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哲学思维与发展战略研究中心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

　　“语言哲学和思想秩序”的讨论题目很有意义，因为人是由语言所塑造的存在，而人类文明更是由文字语言所塑造的存在。如果说人所理解的世界秩序存在于思想中，那么这种思想中的秩序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语言所规定的。

　　思想秩序是世界秩序在人思想中的反映，但是这种反映是语言塑造的思维形式。如果说语言的秩序就世界的边界，那是指语言的边界是思想理解的世界秩序。

　　在漫长的进化史中，是什么让人类逐渐远离了一般动物的层次，实现了作为人之为人意义上的超越。我个人认为，这可能是基于人类运用符号语言的缘故，语言最开始是语音符号的语言，在这个层次上人与动物区别不大。但在语音符号的积累中，人类逐渐超越了一般动物，而且使语言符号在外部世界中的刻画成为一种必要，如岩画、结绳记事、陶器上刻画的符号，等等。这是文字语言的前奏，或者说是人类文明史之前的“类文字”符号。

　　文字语言是人类思想秩序的一次飞跃。文字形态的语言比声音形态的语言更加具有属人的力量。正是因为文字语言的缘故，让人大大地超越了一般动物的生存状态。是文字语言构建了一个完全属人的世界。

　　文字语言是人类从蒙昧进入文明的主要阶梯和驱动力，文字的力量就是通过一系列“术语”既可表征外部事物，也可以表征人内在的主观意向，还可以表达事物之间以及人与事物之间的关系。语言逻辑构建的术语，反映的是客观世界以及人类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文字书写让人获得了一种超越时空的中介力量，使人们之间的交流和沟通获得了继承的历史性和不断丰富发展的创造性。术语内涵的变迁和创制就是人类文明变化的反映，我们传承发展思想文化术语的过程也是人类文明传承发展的过程。

　　术语带来的命名，实际上，就是给世界以秩序。文字反映的是思想中的世界秩序。正因如此，有了文字，人类就逐渐摆脱了蒙昧状态，进入了文明史。当然，人类的语言能力让人的意识可以借助符号来运思，从而使人的欲望、情感、冲动、想象都在意识中获得了符号化的标识。正如《周易》所说的，“辞也者，各指其所之。”“开而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 这就是说，有了文字表达之后，各种术语就成为人与客观世界之间的中介。德国历史学家德罗伊森指出：正是作为概念的术语，才能让人“把纷杂的世界简化、分类、结合、组织，使它变成一个观念系统；也正如此，人的精神才借语言、思考从他自己所属的一切变化纷杂的万物中脱颖而出，成为万物的主宰。”由此，人的实践活动越来越不同于一般动物的本能反应，人类借助文字的力量而运思。由此，人的实践活动越来越不同于一般动物的本能反应，而是“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辞”或术语能够指称某种存在或存在的状态，这是其第一个功能。

　　“辞”或术语还能够表达事物的秩序或变化规律，这是其第二个功能。客观世界纷纭复杂，但是经过人们按照文字整理，就必定有一个秩序的构建。如《周易》中有记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这样“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文字的排列，就是人们对客观世界各种现象的理解，这种理解来自对客观存在的认识并形成某种主观的逻辑结构，反过来人们又将这种结构赋予客观世界。

　　“辞”或术语的第三个功能是表达人们的意愿或意向。自然世界是按照客观规律运行的，没有主观的目的，一般生物是按照本能生存的，不分善恶、无论好坏。但是，在人们的文字语言中，就自然而然地区分了善恶、美丑、高下、正邪，在古代尤其是区分安全还是危险。如《周易》所言，“辞有险易”。“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经过人们的文字叙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可见，有了文字，人们就越来越有了明确的是非判断或道德意识，就有了好恶的情感和立场，就有了价值观。

　　“辞”或术语的第四个功能是让人们能够传递知识、思想或情感，进行人际沟通交往。“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这就是说，话说的对，文字表达的观点正确，远近的人都能够理解拥护；而话说的不对，文字表达的观点不正确，远近的人都可能反对。由此，言语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人们交往的事情。“言出乎身，加乎民”；“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如马克思所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人的社会关系往往是靠语言构建起来的。又譬如，“在美国和英国，基于性别和种族的不平等是通过表达方式实施的。”实际上，其他国家和社会体中，也存在如此这般的语言现象。可见，言语是公众的事情，一个人的言行会影响公众的生活，而文字更是如此，因为文字让人的言语行为获得了超越时空的力量。

　　显然，有了文字语言之后，在时空的延续中，人们传承着术语构成的语言体系，也通过这种传承而传承着文化传统；人们也创制着新的术语从而丰富语言，也通过这种创新而创新着文化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