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怡
首先,我要对四位专家的点评表示衷心感谢。四位专家对《时代问题的哲学分析》这本书的内容、立意、具体的论述以及一些基本观点的评价,特别是一些批评性的意见,非常中肯,自己听后受益匪浅。下面,请允许我对每一位专家的发言做一点回应,不当之处请多多批评。
非常感谢韩水法教授的评论!正如张志伟教授不太愿意接受把他的观点看作是一种宣告哲学死亡的代表性的看法,我也不会承认自己的看法是一种哲学乐观派的观点。对哲学的作用与哲学的未来,我们每一个搞哲学的人都有自己的不同看法,很难说有一种观点被看作具有代表性的。
至于我们今天的哲学对时代挑战的回应是否包括了对当下中国问题的反思,谈历史比谈现实的要多一些,关注哲学史的问题要比关注当下时代的问题要多一些。其实,我已经迈出了一个尝试的步伐,试图用哲学的方式来处理当下的一些时代问题。这些时代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中国的问题,比如说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关于科学与哲学关系的讨论。这些问题,我相信都不是中国的问题,它应当是当下人类共同的问题。所以,我是希望通过这本书的问题讨论,能够对这些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给大家提供一些我自己的思路跟想法。当然,这里的一些想法是不是正确,还有待大家批评。但是有一点,我自己是非常明确的,就是我最近文章中都提到了一个基本观点——从未来的视角看。这个从未来的视角看,不是说把今天的哲学推向未来,让中国今天的哲学研究成为未来哲学的一个向导,而是反过来说,我们应当以未来人的姿态来看当下的哲学讨论。
非常感谢张志伟教授的问题,我尝试做一些回答吧!关于第一个问题,何谓“哲学的使命”,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取决于我们对这个使命的不同理解。按照我的理解,由于哲学的本性是自由,因而哲学可以根据自身的理论特色对所有的问题自由地给出自己的分析论述,这些问题当然也包括每个时代提出的问题。但这些问题之所以可以成为哲学关注的焦点,则是由于它们关乎的是人类共同的问题,其内容涉及到超出了某个时代的具体场景或要解决的具体问题,比如,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人类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政治与伦理的问题,以及哲学与社会的关系问题,等等。显然,这些问题都是需要从哲学上加以回答的普遍而重要的问题。如果说哲学有其特殊的历史使命的话,那么,这个使命就应当是努力从每个时代出发去寻找能够回答这些重要问题的具体路径和方式。这不是谋求从某个具体时代中得到对这些重要问题的具体解答方案,而是力图从特定的时代中发现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的历史线索,并沿着这些线索去解释这个时代所面临的具体问题,最终又能够从这个时代问题中得到对回答那些重要问题的思路。根据这样的理解,哲学的使命就不应当是被某个时代所强加的了,而只能是哲学自身的要求。只有清醒地认识到哲学自身的使命,我们才能避免把强加给哲学的使命当作哲学自身的使命。
第二个问题非常好!的确,在如今专业分化越来越精细的时代,如何讨论不同学科领域中的问题,这是当代哲学研究面临的一个难题。其实,如果我们历史地考察一下哲学在不同时代处理问题的不同方式,或许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启发。自然科学的学科划分虽然开始于亚里士多德时代,但直到文艺复兴之后,自然科学的不同分支才真正获得了独立的学科地位。随着近代实验科学的兴起,学科分化更是成为自然科学发展的一种常态。从19世纪中叶起,社会科学和以精神科学为标志的人文科学也应运而生,并很快像自然科学一样出现了明确的学科分化的趋势。这些都使得哲学研究必须面对这些学科分化的挑战,并以哲学的特有方式回应这些不同科学领域中的重要问题。应当说,诸如笛卡尔、莱布尼茨、康德、黑格尔等伟大的哲学家,都是在回应他们所处的时代的科学发展提出的问题,并能够在充分理解科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他们独到而深刻的哲学思想。这里说的“独到”,就是指他们的思想超越了科学研究的不同领域,能够从更为抽象的概念理解上阐明他们对这些科学研究的哲学观念;这里说的“深刻”,就是指他们的思想可以超越他们的时代,而成为后代哲学产生的重要思想资源。因而,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学科分化对哲学研究带来的挑战应当说是古已有之,而且,以往伟大的哲学观念体系,应当说,正是恰当回应这种挑战的哲学成果。当然,与以往的时代相比,当代的学科分化更为精细,但也更为综合,跨学科研究也成为科学研究的常态和趋势。与以往的哲学研究相比,当今的哲学研究要应对不同学科的问题挑战或许更为困难。但正如张志伟老师所言,克服跨越不同学科的困难,应对不同学科问题的挑战,这应当正是哲学研究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这里所说的哲学的跨学科研究,并不需要哲学研究者对相关的不同学科中的具体研究进展和成果都了如指掌,但却需要我们对这些科学研究成果的意义有准确、深入和系统的理解;同时,我们还需要对学科交叉研究的意义有充分的合理的解释。这些的确是对当代哲学研究者提出的更为艰巨的任务!希望我们能够共同努力!
感谢梅剑华教授的点评!他的确多次提到,时代问题最重要的是新方法的提出。如何能够以确定新方法的方式来为我们这个时代把脉?这个其实是我们今天的人文学者都应当去做的事。确立一个新的方法,类似于库恩所说的一个新范式的提出。这个新范式的提出不是某一个学者或者哲学家能够提出,并且可以为大家所接受的。这个新范式的提出,更多的是大家共同经过长期的积累,最后形成的一个共识性的范式,这个范式的形成是需要一个时间的积累的。分析方法经过了100多年的发展,在今天的哲学当中,已经被大家公认为哲学研究的重要方法,虽然不能说它是哲学研究的唯一方法,但却是当今哲学研究的一个普遍适用的方法。这种概念分析或语言分析的方法,在当代科学的研究,比如说人工智能研究中,就表现出一种特殊的作用,这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我非常认同梅剑华教授对我工作的总结与提炼,尤其是能够从我们关于人类自身的要求出发,给出关于人类智能之能与不能的一个考察,这个非常重要。
我们可以看到,2008年以来的三次世界哲学大会主题都紧紧围绕着人这个概念。所以,如何理解人的概念,是一种简单地以人征服自然的关系来处理人的概念,还是以一种学以成人的方式来谈论人的概念,不同的回答显示出了不同的学者对于人这个概念的不同理解方式。虽然人工智能在技术上是处理机器与人的关系,但最终仍然是在讨论人的问题。从人类的目的和需求出发去讨论人与自然,人与机器的关系,我觉得是非常有价值的。
非常感谢黄敏教授的报告!我觉得黄敏教授对于简单性原则的概括非常棒。其实我自己对简单性原则的认知,没有黄敏想得这么多,这么系统。这个系统的概括,对我来说是一个具有启发性的思考路径。我也非常认同黄敏教授对于简单性原则的总结,尤其是对于两种简单性的讨论,特别是从维特根斯坦的视角来看待简单性的概念。其实,我反对罗素对简单性的讨论方式,我是站在维特根斯坦的视角上来理解简单性原则。我接受维特根斯坦的这样一种理解,但我还是有所保留的,这个保留的部分就是我受到实用主义的影响。我并不是按照传统的理解,把科学当成揭示真理的学科或者一种知识体系,而把科学的研究看作是处理人在这个世界上如何存在的一种便利方式。为了达到这种便利,我们用了一种追问真理的方法,但是这种方法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够按照这样的方式来做事。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比如说,非真理的方式。因为追求真理不是人类生存于世界的唯一的目的,人类能够生活在世界上不是为了追求真理,也不是为了追求知识,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让人类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主要表现在让人类生活更加舒适方便上,方便舒适就是我们哲学上讨论的幸福,就是让人们获得一种幸福感。这个幸福感不是说完全物质上的,它也包括了精神上的、灵魂上的一种幸福。追求精神跟灵魂的幸福与追求外部的物质条件并不矛盾。这种幸福观使得人类能立足今天,拥抱未来。我觉得,这才是我们人类存在于世界的一个最终的目的。
(本文根据“江怡新著《时代问题的哲学分析》”研讨会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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