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光:从《流浪地球2》看中国式科幻大片的想象力与世界观

2023-02-1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陈旭光,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影视戏剧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今年的电影“春节档”,让很多电影人与观众都满怀希望又惴惴不安,疫情之后中国电影观众的报复性消费能否在春节档如期到来?能否逆势拯救因为疫情萎顿已久的中国电影产业? 

  在此态势下,期待已久的《流浪地球2》在《三体》(电视剧版、动画版)的衬托呼应下,携《流浪地球》的赫赫威风而“王者再来”,可谓不负众望。《流浪地球2》的成功是多方面的——技术的升级,体现中国电影工业水平的视听奇景,死亡与生存的末世哲学思考,速度与巨物的奇观美学与“想象力消费”,数字化生命的伦理悖论与想象,相较于第一部更开阔的全宇宙视野、全景全知叙事,更高的信息密度,更复杂烧脑的情节,更丰富的人物和人间情怀,共同体意识背景下的中国想象和中国方案……总之,《流浪地球2》不负众望,系列电影的宏大宇宙世界已见端倪,预示了一个笔者呼吁并期待已久的“想象力消费”时代的来临! 

  作为“想象力消费”的重要类型,科幻电影发挥基于科学的想象力。它通过把宏大的假定性科幻世界观空间化、故事化,以及科幻形象的技术化呈现,在让观众梦幻化、沉浸性全身心“消费”的同时,想象性地解决现实生活的矛盾,解决未来可能的灾难和危机。 

  《流浪地球2讲的是一个人类面对未来灾难自我拯救的超级叙事,也是一种全宇宙跨时空视野下的“事件型”叙事。影片不断以字幕标出时间段落和危机爆发的倒计时,宣告灾难降临的时间。在倒计时的压迫中,“渺小”而又“非如此不可”的人类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类似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夸父逐日般悲壮而执着的自我拯救。 

  也正因此,《流浪地球2》有很多背景性的交代,字幕与画外音——仿佛有一个全知视角在审视着一切。这些非影像元素,并非视听艺术的电影之必须,却恰好在很大程度上加强了影片作为“未来历史记录”(导演郭帆的设想)的记录性和涵括宇宙,跨越光年的全宇宙化史诗性气象。 

  科幻故事的展开需要一个想象力展开的空间载体,这被称作科幻电影的世界观设定,从作为科幻电影本体的想象力的角度看,也是想象力的时间化、空间化和概念化。因此,科幻电影世界观设定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也是能否系列化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依托。《流浪地球》的世界观设定对中国电影无疑具有世界性、全球性和现代性的意义。其世界观设定是一种未来灾难叙事和想象模式,太阳快速老化,极速膨胀,行将吞没地球,人类建造行星发动机将地球推向新家园的科学假说。《流浪地球2》在登月太空电梯被毁坏(隐喻西方神话中“通天塔”的倒塌)的严峻背景下,需要在倒计时的压迫下完成“移山计划”“逐月计划”可行性的论证,以此说服联合政府暨地球人同意实施“中国方案”。这需要在月球进行核爆,需要地球上水底下修复计算机根部基站完成联网的配合才能得以完成。 

  《流浪地球》的想象依据一个极为大胆的未来人类灾难的核心假说,这种假设也许在美国科幻大片中屡见不鲜,但在中国则与“忧天”的“杞人”招人嘲笑一样,并不多见。在这样的一个具有世界性、现代性意义的假定性世界观基础上,影片对未来世界的自然风貌、社会生活、人类发展方向等多方面进行了整体性改造,既在世界观的整体呈现上与现实生活拉开距离,也非另创一个完全新异的遥远世界,使得逼真感、现实感与新奇感交织,为观众逼真呈现了未来世界的一种“近景想象”。 

  《流浪地球》未来灾难的世界观设定是具有世界性意义的。这样的世界观引发国人观影热潮则颇具文化现代化意义。它也许意味着,“忧天”的“杞人”,“逐日”的“夸父”,玄思“彼岸世界”、“超验世界”的人多起来了。中国人的国民性不再是“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式的经验主义人生态度。 

  不妨说,这是一种中国文化中难得一见的杞人忧天式的“远忧”,一场未来的末日前的“审判”。在沉浸其中看电影的时候,我们既做了一回在传统文化中被人嘲笑的“愚公”,也做了一回感同身受于未来天倾地塌灾难的“杞人”。   

  事实上,《流浪地球2》虽以想象力和高科技造型取胜,叙事情节上则堪称复杂烧脑。相比第一部讲述一个父亲牺牲、儿子成长的拯救地球故事,《流浪地球2》更为丰满,信息量更大,线索也更多。如果说《流浪地球1》及原著小说是外向型的,外太空化的宏大叙事、宏大想象,《流浪地球2》则并行不悖地加入面向人自身或社会的内容——引进“数字生命”概念和数字人物YY和图恒宇,增添了严肃的人与数字人或人工智能关系的伦理思考,增添了作品的深度,也为续集埋下了伏笔。第二部还多了一条代表中国国家形象的工作人员在联合政府中承担使命责任的故事线。 

  相应影像叙事节奏加快了很多,更兼高密度的信息量,较之2019年的《流浪地球》,有升级迭代加强版之感。两部《流浪地球》使得国产科幻电影大片作为一个重要类别终于立起来了。 

  但是《流浪地球2》存在的问题如过于浪漫、理想化的解决方案,过于急迫地贴近国际政治和靠拢主流,剧作上信息过满,情节过于密集,过于“烧脑”等也需要复盘和思考。 

  2019年的《流浪地球》之后,有些科幻电影不尽如人意,从而使我们对科幻电影元年的期待大打折扣。如今,不论是电影领域里《流浪地球2》的成功,还是《三体》动画版和电视剧版的陆续推出,都能发现国内科幻影视创作领域的变化,表现出一种以青少年观众为主体的“想象力消费”需求的强势增长。    

  一个“想象力消费”的时代或正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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